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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贫困”现象的实质是个体失灵

——来自行为科学的视角

精准扶贫工作开展至今,我国贫困人口已经从2014年的7017万人降至2016年年底的4335万人,减少了2682万人,贫困发生率从7.2%减少至4.6%,脱贫攻坚取得显著成绩。针对最后的4335万贫困人口的脱贫工作,习近平同志强调,要注重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把贫困群众积极性和主动性充分调动起来,引导贫困群众树立主体意识,发扬自力更生精神,激发改变贫困面貌的干劲和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贫困人口经常表现出缺乏志向,缺乏主观能动性,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短视、急功近利等现象。这些主观层面的问题严重阻碍了脱贫攻坚的效果,也是消除极端贫困的重中之重,难中之难。“精神扶贫”不只是一个政策难题,还是一个学术研究的难题。尽管这一问题讨论的时间已久,然而关于它的学术研究甚少,且都未能科学地分析并揭开“精神贫困”的“黑箱”。

本文主旨在于用行为科学解释“精神贫困”背后的两大个体微观机制;更重要的是提出构建政府、市场、社会和个体的四元治理体系,精准地瞄准个体层面的失灵问题,采用创新和超常规的方法对症下药。

一、“精神贫困”实质是“个体失灵”

在本文中,我们将“精神贫困”定义为贫困人口缺乏志向、信念消极和行为决策不理性,从而影响其脱贫的行为现象。本文研究的贫困人口是指有劳动能力的人,而非老弱病残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从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的角度来分析,“精神贫困”实际上是“个体失灵”(Individual Failures)的结果。个体失灵这一概念最先由行为经济学家提出,主要指的是“行为失灵”(Behavioral Failures),即人们不按照理性原则进行决策和行为,导致个体福利无法最大化。而笔者认为,广义上的个体失灵还应该包含来自心理学角度的“志向失灵”(Aspiration Failures),指个体缺少志向,信念消极,努力程度较低。

(一)志向失灵

志向或抱负,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可以被界定为具体的生活目的和奋斗目标。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强调志向对一个人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意义,一直有“人穷志不穷”的说法。但在扶贫实践中,却屡屡遇到“人穷志短”的现象。

人类学家阿帕杜莱将志向失灵定义为“贫困者可能缺乏争取和改变自身贫困状况的志向”[1]。志向的缺乏导致信念、期望的降低,进而直接影响贫困者的经济决策和努力水平。努力程度的降低导致行为结果会偏离理想目标,又会进一步导致志向水平的降低或维持在低水平。与此同时,悲观心理和消极信念也可能导致个体陷于贫困陷阱之中。

社会因素也有可能加剧志向失灵。社会差距过大,贫困者会更容易觉得自己努力带来的收益微乎其微,期望和现实的差距进一步拉大,也进一步降低了自己的志向。长久的贫困状态可能导致贫困者产生习得性无助,变得习惯麻木而缺少脱贫动力。贫困带来的社会排斥、刻板印象威胁,自我污名、耻辱感和不被尊重感会降低贫困人口的自我效能和心理健康,同样也会降低志向水平[2]。

(二)行为失灵

现代公共政策的基础是“经济人”假设,即个体具有有序偏好,完备信息和完全的计算能力,并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按照此假设,只要有足够的外部扶贫支持和经济机会,贫困者就能够实现脱贫。然而现实中,人并非具有完全理性,不能如理论预期的那样实现脱贫。

在有限理性的情况下,人们会出现行为失灵,即行为偏离经典决策理论,比如“热手效应”、“确定性效应”、“损失厌恶效应”、“锚定效应”、“公平偏好”、“框架效应”、“现时偏好”等等。尽管表象不一,但从原因出发,行为失灵可以分为三类:不完美的最优化(Imperfect Optimization)、有限自我控制(Bounded Self-Control)以及非标准偏好(Nonstandard Preferences)[3]。

不完美的最优化,指的是个体并不按照标准模型假设进行选择。个体受到有限注意力、有限计算能力以及错误推理[4]的影响,尤其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可能导致选择和偏好不一致,不能使自身福利最大化。

有限自我控制,指的是即使个体有明确的偏好,却难以将决策执行下去。现实中的个体会缺少自控能力受到诱惑出现拖延,会让微不足道的障碍阻碍行为;决策时的即时状态和成瘾都会降低人们自控能力,极大而显著地影响了个体的行动结果。

非标准偏好,指的是个体对于结果和过程、自己和他人都有偏好。人们具有参考点偏好,因此会受到禀赋效应、损失厌恶,安于现状偏差的影响,人的效用函数在过程中也会发生巨大变化。[5]同时,个体并不是完全自私自利的,有关心他人偏好,个人对结果产生的过程是否公平有偏好,个人的行为方式通常会符合社会规范[6]。

二、“精神贫困”现象的个体失灵解释

为了避免出现对于“精神贫困”现象的泛化,本文将“精神贫困”现象界定为两类现象:志向缺乏和信念消极(“无志”),认知和决策偏差(“无为”)。

(一)志向缺乏和信念消极

1.志向缺乏

贫困人口常常“人穷志短”,比如没有上进心、不想努力、生活没有奔头,缺少行动力,因为无法改变自身财富状况。道尔顿(Dalton)等人用如下效用函数模型描述了这种志向失灵导致的贫困陷阱[7]:

θ为最终财富,θ0为初始财富,努力水平e∈[0,1],志向水平g是最终财富的目标。其中,假设最终财富θ=f(e,θ0)=(1+e)θ0。由于志向水平和努力程度总是一致的,因此构成了共变的一组变量(e,g),对于一个理性人来说,(e,g)是内生化的,即不论初始志向水平g0如何,总会选择e=1(即g=2θ0)保证最终财富和效用的最大化。这种情况下,贫困者面临的是经典的贫困陷阱:由于初始财富水平太低,相比于初始财富水平高的个体,边际努力带来的财富更低,而成本更高,最后在某个低水平财富上达到均衡而陷入贫困陷阱。

而对于一个行为人(behavioral,即实际中的人)来说,(e,g)不是内生化的,而把志向水平g看作是给定的。个体根据g0选择努力水平e,而志向水平此基础上继续向下调整,直到e=0。初始财富水平越低,越容易陷入这种志向失灵中。

由此推断,假设有两个具有相同初始志向水平的行为决策者,初始财富水平低的人会选择更低的努力水平,因为低财富降低了边际收益。努力水平下降将导致志向水平产生差异,进一步降低均衡中的努力水平带来的边际效益。由此志向失灵将进一步促进贫困陷阱发生。

2.信念消极

贫困人口有可能缺乏动机和信心,主动放弃一些有利于脱贫的行为,或者即便有所尝试也容易放弃。一些贫困者因为“面子”问题而不愿意参与福利政策。这很有可能是由于“贫困”的污名化,或者社会排斥等原因导致了贫困人口觉察到羞耻感和不被尊重感,而拒绝接受扶贫政策。贫困者的信心缺乏来源于自我污名,或贫困生活方式塑造的性格、心理健康程度原因。这些情况下贫困者自尊、自我效能感较低,容易否定自己,缺乏心理韧性(Resilience)。

还有一种情况是,当贫困者意识到自己的贫困身份时,原本能做好的事情却做不好了。这种显现的原因是由于刻板形象威胁的存在,人们意识到自己弱势的身份时,会降低对于自身的期许和行为的期望,继而降低努力程度,使得原本能做好的事情打折扣[8]。

(二)认知和决策偏差

个体的非理性行为较为普遍,但是贫困者的认知和决策偏差带来的损失将极大限制致富的进程,甚至导致一些已经脱贫者再度返贫。

1.安于现状,追求稳定

一些贫困者安于现状,不愿意做出改变,更厌恶风险,因而在经济决策中极度保守,无法脱贫。这种现象有时候与志向失灵同时出现,相互影响,但是机制和理论有所不同。原因主要是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中个体的“S”形的价值函数,如图2。

个体在评估价值时以现状为“参考点”,损失带来的心理价值大于等量收益带来的心理价值,因此个体有损失规避的偏好。贫困者在做决策时,会权衡“维持现状”和“改变现状”(改变参考点)的后果。不确定情况下,“改变现状”的损失是有可能的,而“维持现状”一般来说是确定没有损失的;相比预期收益,贫困者会对预期损失赋予更大的心理价值。为了规避损失和风险,贫困者倾向确定性、安于现状,所谓“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典型例子是在农村中推广一项成熟和更有效益的新技术时,尽管风险很小,但是在初期敢于尝试的人却很少。

2.相对短视,忽略长远

一些贫困者容易出现短视行为,自控力差,容易受到诱惑。按照经典贴现理论,贴现函数f(D)=e-kD且不论近期和远期,额度大小的贴现效用顺序不变,即US<ul(见图3A),在这种情况下,个体会选择较大的利益。

然而现实中的贴现模型中个体对于时间的偏好是不一致的,即现时消费比未来消费给个体带来的效用更大,贴现函数f(D)=1/1+kD,为双曲形式[9]。在近期收益中,今天小额收益的效用大于半年后大额收益的效用(US>ul)(见图3B),即宁愿要今天的50块钱,也不要半年后的100块钱;因此个体会产生短视行为,所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再者,边际收益效用是递减,而贫困者初始财富水平的低下,小额收益的边际效用可能远大于大额收益的边际效用,因此使贫困者更重视当期的“蝇头小利”。

3.缺乏自控,易受诱惑

缺乏自控与短视行为是类似的行为表现,但是其背后的原理主要来自于意志力的消耗。班纳吉发现,食不果腹贫困者获得金钱援助后不是多买一些食物,而是买了一些味道更好的食物[10]。在我国,贫困户获得一些鸡苗,但第二天却变成了下酒菜。抵抗诱惑需要意志力,意志力是有限的心理资源。个体抑制来自商品、休闲娱乐活动等外在诱惑会消耗个体的意志力,等到意志力消耗殆尽就无法继续抵抗[11]。贫困者收入有限,比其他人群需要抵制着更多的诱惑,从而耗费更多的意志力。

4.低质量的经济决策

贫困者经常做出低质量的经济决策,主要原因是可能缺乏做出理性决策的认知资源和能力。经济决策往往是复杂的,需要调动大量的认知资源,特别是注意力资源。贫困人口由于处在稀缺的状态下,他们的注意力和认知资源大量集中于资源匮乏的领域和日常生计,导致自身认知“带宽”的不足[12],要么忽视了决策所需要的关键信息,要么无法应对过多的信息,导致在经济决策中失误甚至无法做出选择。

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个体可能无法正确地利用概率进行决策。人们受到自动化思维、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等因素的影响,不一定能够正确认识概率,从而在不确定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策。前景理论中,个体对于概率的权重赋予函数较为特殊。

权重函数损失和收益框架中会产生所谓反射效应(Reflection Effect),表现为“碰运气”和“赌一把”:即在损失框架中人们会低估中高概率(我不会那么倒霉),在收益框架中人们会高估极低概率(我相信自己的运气)。而在极概率收益的领域,比如赌博或高风险产品,人们会更相信自己的运气,高估收益的概率而选择赌一把。在这种情况下,不但贫困者无法脱贫,一些已经脱贫的人还有可能因决策失误而返贫。

进一步需要阐明的是,行为失灵不是贫困人口的独特标签,而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形成的行为特点,贫困状态下可能会加剧这些偏差和失误。但是在决策失误后,相对富裕的人有“缓冲”的能力,贫困人口则可能陷入更深的贫困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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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光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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