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经济转型升级的阵痛期不会较短期内结束,应该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政策准备和理论准备
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第一阶段很难避免有一个阵痛期,在这个阵痛期里,不能对转型期的难度估计过低,不能对转型期的时间预期过短,不能对政府调控的效果要求过急。经济转型升级只能循序渐进、积累求变,不能指望短期见效、轻易过关,更不能急于求成,任何高明的政策都不行。只有熬过和走出这个阵痛期,才能进入新常态的上升发展阶段。
2015年国内股市短期崩盘,股民损失惨重,社会民怨很大,原因复杂,一个重要教训就是有关部门对国内股市的发展进步评价过高,对股市扩张证券融资的有效能力估计过高,对政府管控股市风险的能力估计过高,特别是对政府管控恶意市场行为的能力估计过高。这个教训,应该记取。
(一)靠市场消化解决结构性供求矛盾,是需要花费时间的
当前经济生活中出现大量工业产能过剩和商品房库存,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周期性问题还是结构性问题?现在普遍的认识是,周期性和结构性兼有,后者为主。但是在有些领域中,一方面强调供给侧改革的声音很高,另一方面却用强化周期性调控的方法解决问题,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以商品房库存为例,2015年全国商品房待售面积7亿多平米,按照人均住房面积30平米计算,空置住房可供近2400万人口居住。为了去库存,央行的房贷门槛连续放低,不限购城市的购房首付从35%降低至20%(或许未来还有继续放低空间),央行通过降低房贷和积极扩大相关融资,意在更多释放存量货币购买能力,化解市场供求矛盾,取得一定成效。但是,这些举措都不可能真正解决大量空置房问题。现在已有信息显示,最近一些大城市的房价上涨,投资性购买的比例不断上升,根据深圳链家的统计数据,2015年深圳投资性置业占比高达26.7%,比2014年增加3.0%,是2011年的3倍之多,其中个别月份超过30%。[23]。随着市场上涨预期不断强化,投资客占比上升到近三成,就是说,在热度不断上升的楼市中,短期刺激起来的投机性购买正在蓄势发力,市场搅动越来越大,同2009年历史高位的情况非常相近。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一个危险的信号,一个隐含重大风险的信号。
央行的房贷调控政策效用有限,其实道理也不复杂,因为它无法解决房市发展的四个结构性矛盾:1.购房主体人群的渐进替补,国内第一轮购房主体是高收入、中高收入和中等收入的部分人群,现在这个人群的购房消费占比递减,新的购房主体人群发展生成,但还未替补到位;2.大量房屋空置和大量城镇居民家庭无力购买,约30-35%的城镇中低收入和低收入人群有购房租房需求,一部分缺乏购买能力,一部分人只有边缘购买能力,怎么办?3.国内房市的区域结构差异,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有就业水平和公共资源高度密集的绝对优势,供求趋紧,房价趋高,大多数三、四线城市空置房大量积累,全面消化需要较长时间;4.房屋供给结构和市场需求结构的矛盾,一方面是房屋普遍趋向高档化发展,一方面是很多居民家庭难以买到自己合意的房型。解决这些结构性矛盾,必须尊重市场供求规律,如果不采用极端手段把大量空置房全部炸掉,就只能依靠市场出清和市场消化,这是需要等待,需要花费时间的。
(二)在宏观调控的政策设计中,不能把中长期结构性发展目标当做短期增长目标
经济下行持续,为了稳增长,政府出台了很多调控政策,正在发生积极作用,但也有一些政策设计,主观上想尽快解决问题,客观上却把中长期才可能实现的结构性发展目标,当做可以短期见效的增长目标。目标错配,欲速而不达,值得认真研究。这里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就是为了解决商品房去库存问题,把进城农民工购房作为一个重要的选项,甚至关键的选项,真是可行的吗?
农民工大量购置城市商品房,从纯粹逻辑推论,非常有吸引力。现在全国农民工2.77亿,按三口之家计算约有0.9亿户,如每户购买8平米城市商品房,就可以把全部71853万平米空置房买下来,房地产库存问题基本解决。然而,这是一个不可能假定。首先,大量农民工在一线大城市购房极不现实,北、上、广、深等城市不断攀高的房价,是他们根本不敢问津的,可行的方向是中小城市,特别是农民工居家较近的小城镇。但这里也有两大问题,第一是就业和收入差别,大量产业资源和金融资源高度聚集在大城市和特大城市,资源配置的巨大差异,使中小城镇的就业水平和工资收入水平远低于大城市,农民工愿意选择在这里买房安家吗?第二是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水平差异,高水平的医疗、教育、文化等公共服务资源,更是大量集中在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中小城镇的状况完全不在同一档次,这种巨大差异下,农民工愿意大量选择在这里买房安家吗?
农民工大量进城买房安家,并非是不可企及之事,但一定要有发展结构的必要条件。如果未来大、中、小城镇能够发展合理布局,产业资源得到均衡配置,就业和收入水平做到基本平衡;如果未来公共服务资源也能在大、中、小城镇均衡配置,社会保障水平做到基本平衡,农民工就一定会大量进城置业,购房安家。同时,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房价居高不下的状况,也一定会彻底改变。
(三)新常态下研判经济需要有新的指标体系,缺乏就业指标引领就只能紧盯GDP增长
2012年后增长水平持续下降,经济探底尚在继续,同时,在新的政府调控方针指导下,宏观经济结构的一些重要方面,已经出现新的优化发展迹象。从2012年始,服务业的增长速度持续超过工业部门,2013年后成为国民经济比重第一大产业;2012-2015年城乡居民收入连续超过GDP增长水平,等等。[24]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以GDP作为观察和评价经济的核心指标,尽管也有一个配套的综合指标体系,但由于增长方式惯性的深刻影响,无论朝野,人们最关注、最看重、最敏感的指标,还是GDP增长。2015年四季度GDP下落为6.8%,应该说没有超出调控预期,但数据公布后,社会舆论非常敏感,很多人认为严重冲击心理底线。
新常态下以新的评价方式看待经济走势与发展,非常需要有新的指标和指标体系,最重要之点,应首推就业指标。按照我的理解,在新一届政府的宏观调控设计里,就业指标是放在基础地位和优先地位的。就业指标和增长指标的逻辑联系是,先确定中长期平均值的城镇失业率,约5%左右,再确定增长预期值,约7%左右。这个调控设计最有价值的进步点在于,就业作为民生指标优先考虑,成为确定GDP 和其他增长指标的基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迄今为止,政府权威部门向社会定期公布的季度性和月份经济数据中,始终没有就业数据的指标(据称只有内部数据参考)。社会就业无法进行动态观察与比较,不能进入经济分析的研判参数,以GDP 为核心的指标体系自然得以延续和强化,一切向GDP看齐不可能得到实际的纠正。这种情况应尽快纠正过来。
增加就业指标和重视就业指标,对新常态下全面准确分析经济形势及发展,还有方法论方面的重要意义。由于近年来服务业比重超过工业部门,就业增长越来越多地依赖结构改进而不是经济总量增长,就业增长同GDP增长的相关度逐步趋于松弛,因此,只要城镇失业率不超过合理的预期底线,比如4.5-5%,即使GDP跌到比6.8%更低的位置,甚至在某一个别时期低于6.5%,也不应视为经济衰退的信号,不应由此而急于寻找更多经济刺激的手段,更不应因此而动摇既定的宏观调控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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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国家商务部官网[EB/OL].2016-3-16.
[23]吴斯丹.深圳:全民都有投资心态[N].第一财经日报,2016-2-24(3).
(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原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