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后期,人才结构性断层
提到影视特效,中国的龙头企业之一就是Base FX。而如今,Base FX也开始进军动画领域。
之所以在动画产业谋篇布局,副总裁谢宁分析,首先是中国动漫市场日趋成熟,当年看动漫长大的一代人到了有消费能力时,大家开始接受去电影院看动画,并且更加渴望国产动画片出现。其次,市场环境也在优化,如知识产权保护、衍生品发展等越来越好,国产动画电影具备市场成功的可能性。
视效预览技术,近几年被反复提及,但中国影视行业真正全片运用的并不多。谢宁比喻,就好比装修工人手里的图纸,建筑大项目必须先出效果图和三维模型,这样一来预算和效果一清二楚。那为什么投资动辄上亿元的电影反而没有图纸?视效预览正是给电影出了蓝图,每个镜头的构图、摄影机的运动、主角的轨迹都定好,效果一目了然。
“有人觉得视效预览是一笔额外增加的费用,但实际上,它的存在反而减少了预算中的猫腻。”谢宁说。国内宣称能做视效预览的公司并不少,但真正会用的影视团队并不多。视效预览在电影中能充分帮助导演规划制作,好的视效预览师其实相当于导演,他必须既懂导演这一套,又会后期特效技术。而在国内,这样精通前后期的复合型人才非常难找。
近几年,谢宁一直在各种场合呼吁,影视后期和动画产业的人才补给出现结构性断层,问题必须重视。
教育培养和产业脱节非常明显。特效公司的人才主要来自社会培训机构,21世纪前10年,培训机构对行业有很大帮助,课程体系、教学质量不低,对接得很不错。但是从2012年开始,当国内的后期行业一直在追赶好莱坞快速奔跑时,商业培训机构没有及时跟上脚步。人才补给在2013年左右断层了。
谢宁形容,当时的中国影视后期工业“差点崩盘”,韩国一直抢活儿,很多国产大片特效后期都在韩国制作。最近两年情况发生好转,但是人才危机依然没有彻底解决。
“如果长期没有外部血液输送,行业内部就会互相挖人,恶性竞争。”谢宁感叹,中国影视后期产业正面临内忧外患。外部国际竞争越来越激烈,比如印度的后期工业劳动力成本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当我们失去价格优势,新的人才补给也没进入,附加值高的复合人才又缺位,相当于中国几百亿元电影票房就是为外国特效公司准备的。
制造业当年如何离开发达国家来到亚洲,同样是人才密集型的后期工业,最终也会转移到亚洲。中国市场本应吸引这些产业,成为全世界后期制造业的中心,但是这拨机会能否抓住,取决于我们有没有足够多的产业人才。
人才和市场的博弈
坐拥网络文学的半壁江山,阅文集团可谓众多动漫影视作品的IP源头。比如,最近火爆的IP《全职高手》,正出自阅文旗下的网络小说,围绕这个IP,阅文出品了真人电视剧、舞台剧、广播剧、动漫,全方位打响知名度。
阅文集团高级副总裁罗立认为,阅文想要打造一个泛娱乐的完整产业链,为此特意设立了开发部,专门进行大量IP孵化。业务分为影视制片、内容研发、商务授权三大块。
令人意外的是,谈及现阶段IP开发的难度,罗立认为并非知识产权。“下游开发,最大的挑战是下游行业缺乏专业人才。”
比如,阅文作为制片方,找不到合意的导演和制作团队进行IP改编。遇到一些导演,做法多年没有变化,但如今题材变了,过去的思维观念未必适合新题材。
又比如,为一些小说IP开发动画片,发现市场上很少有2D动画团队。并不是每一部作品都适合3D动画,2D动画同样需求旺盛,但制作人才非常少。
在国外,一部电影的营收,票房只占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依靠IP授权和衍生文创产品。这样的好处是,即便票房一般,也有可能通过后两项收回成本,降低风险。因此,IP开发对于影视产业显得越发重要。
在此过程中,阅文泛娱乐的布局在未来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强心剂作用,但目前,商业模式还处于摸索阶段。
中国动画市场整体向好——《大圣归来》的制作方、《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出品方十月文化这样认为。十月文化总裁刘伟说,对比两部动画电影的境遇,就能发现我们整体仍在进步。
《大圣归来》当年更加艰难,只能找到三四家制作公司,但今天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已能找到几十家一起合作。制作大圣的角色模型时,人体骨骼都需要人为设置,而制作哪吒的角色时,有公司拥有骨骼系统,现成的一套模板,二次装配调整即可,效率大为提高。说明前期有一些动漫产业的工具、小系统已得到沉淀和积累。
比如一个动画角色,平面图看起来不错,但变成3D就傻了、减分了。其中的主要工种就是视觉开发,它需要消耗特别大的时间、精力。一般而言,主角的视觉开发需要一到两年时间来打磨,验证表情动作的效果,是否符合人物性格。
“目前还在国内动画领域做的高精尖视觉开发人才,估计50个不到,极少。”刘伟说。
软件技能学习并不难,难的是审美意识和综合素质底蕴。为了找到优秀人才,他必须每天花半小时看简历、找人才。
让人遗憾的是,有一些不错的动画苗子毕业后没去动画产业,而是被游戏企业挖走了。假设一个人才在动画公司月薪8000元,那么去游戏公司有可能拿到18000元。而且游戏6个月就能看到项目是否有回报,及时调整。但动画电影一般3年以后等到上映才知道结果。
好在近两年,有些人才愿意从游戏公司转向动画。一方面得益于投资,另一方面,确实创造型的工作对某些人更有吸引力。刘伟指出,动画电影需要龙头企业,尤其是好的项目练兵,从业人员才有机会学习,提升能力。动画是富有创作型和艺术性的,底层基因和可复制动作的游戏并不一样,对从业者的技术要求、审美意识、创作能力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并不能说国产游戏发展快了,动画电影就一定会快。”
十月文化已经做了四年的电影《深海》、正在孵化中的项目《大圣闹天宫》,正在探索有中国特色的动画开发模式和创作方法论。除了核心导演田晓鹏,公司建立了一套导演孵化机制,希望吸收好的导演苗子,匹配针对性资源孵化支持他们。“除了好作品,我们还想为这个产业输出更多的优秀人才,为中国动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刘伟说。
上海的优势与劣势
阅文总部位于上海,罗立发现上海在剧本改编上很有优势,但上海的公司“普遍比较低调,不爱吆喝”。而对于文化产业来说,传播推广其实是重要的一环。
张智玮等人则认为,动漫产业的人才仍然以北京为中心。谢宁提到,一些后期公司觉得北京成本贵,希望迁出去,“可是迁出去的成本更贵,想想还是待在北京吧”。原因是,这些科技类公司一旦搬迁,涉及大量的数据库迁移。
上海如果能解决企业搬迁成本,比如提供便宜的办公场地、数据中心,加上当地有相关人才,就能渐渐吸引企业入驻。
在这些动画公司眼里,尽管上海不是成本最便宜的城市,但是条件最好的国际化城市,人才储备、社会环境、医疗教育、工业承接能力、基础设施等,都具备成为全球高端影视中心的可能性。
如今,海外作品的前期创作不少已经放在了上海。全球顶尖的维塔斯游戏外包公司也在上海设点,外企在上海交流更加容易,新技术很快就能带进来。
未来,上海或许能云集顶尖的国际人才,但是有一点值得注意——动画影视产业毕竟是一个制造业,需要大量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工人。相比周边,上海的劳动力成本较高。未来,上海的选择究竟是只做产业链的大脑、总部,还是希望囊括后期产业的人群?
从现阶段来看,国内动漫产业欠缺的不是技术,而是影视创作的艺术、审美、原创能力,以及把所有人才有效组织起来的工业化能力。
未来,人类对视觉享受的追求无远弗届。5G出现后,我们的墙壁、桌子、椅子都有可能成为屏幕,视频会成为人类主要的交流手段。就像现在每个年轻人都会用Word打字一样,未来每个年轻人都会视听表达。一个视频的时代,视效人才的需求有多大,全球产业的机遇就有多大。
能否抓住这一拨浪潮,就看我们的人才培养会怎样。
(首席记者 龚丹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