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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陆谷孙】陆谷孙谈中国人学英语

核心提示: 7月28日下午1时39分,英汉大词典主编、著名翻译家、复旦大学外语学院教授陆谷孙先生在上海去世,享年76岁。陆谷孙一生从事英美语言文学的教学、研究和翻译工作,专于英汉词典编撰和莎士比亚研究。 由陆谷孙教授主编的《英汉大词典》是我国独立研编的最大的一种英汉词典,这部词典跳出了多年来双语词典编纂以外国某一部词典为蓝本的编译套路。1991年两卷出齐后,词典规模达词条20万,共5000页,近2000万字,畅销数十万套。

记者:最近多地酝酿高考改革,将英文总分降低五十分,加在语文和数学上。据说有很多人觉得现在中国崛起了,不需要通过学习语言向西方学习了。您怎么看?

陆谷孙:我看现在权重调整可不是因为“崛起”什么的,中国之大,我不相信有人会自恋到认为可以不学外语了。一方面,现在干什么都要考英文,升学、升职、升官概莫能外,这个最易引发众怒。第二方面,认为—错误地认为—英语冲击了母语,夺取了母语应有的份额。可是不学英语真的行吗?昨晚我看到领导讲话:“中国没有落入中等收入陷阱”,这个“中等收入陷阱”就是从英语“middle income trap”照译过来的。近来网上、报上到处在报道“摩课”,又是英文MOOC(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来的,大型开放式网络课程,把名师名课放在网上晒,不都是“舶来品”?

虽然世界各国语言,使用人数最多的第一语言是中文,第二是西班牙语,第三才是英语,但是作为世界通用语, 就是所谓lingua franca,英语是第一位的,通用的程度和领域,想来不用我多说了。中文,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不可能替代英语。飞机要着陆了,跟地面塔台要沟通吧?非用英文,据说一批老飞行员退不了休,语言也是原因之一。因为世界通用,我们东邻某国为让孩子读出英文,还去给舌头开刀。

还有互联网上的一些名称,比如Yahoo,当然你不搞语言,不必要知道这个词出自《格列佛游记》,但这个词总要认得吧;Twitter、Facebook、Youtube我们虽然看不到,但词也总要认得吧。

记者:文化民族主义者大概会觉得英语是帝国主义的语言?

陆谷孙:把语言跟意识形态附着是完全不对的,当年就连斯大林都说过语言没有阶级性。英美人自己也反对一语独大,主张多样化。他们喜欢讲world English,还有人造个词叫Globish(Global+English),最近用复数形式了:World Englishes。我觉得还是用lingua franca最好,以前阿拉伯人叫欧洲来的高鼻子老外“franca”,“lingua franca”本意就是老外的语言。用这个词就比较中性,政治正确,不像“English”会让人想起英帝美帝。

现在大概有十亿人在使用英语。我以前写过文章,介绍美国印裔学者划分的英语使用者的三个同心圆。第一层内圈是英美、澳新等母语为英语的地区;第二层是英语国家以前的殖民地比如印度、新加坡;第三层是像我们这样在发展的国家地区,第三个圈被称之为继续扩散圈。内圈对外圈的容忍度相当高,我们经常会搞错一些英文用法,比如“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这里经常说成We’ll discuss about this problem;实际上这里的“about”是因为名词discussion的传染,纯属多余。母语是英语的人对这些瑕疵都能容忍。我在想,你讲“Well well study, day day up”,估计他们也能听懂,反正知道是向上而不会是向下的意思。

英语坐大,主要不是因为帝国主义的掠夺成果,而是因为它的历史。英国最早也是被别人侵略的,被欧陆的日耳曼人打过,然后有了盎格鲁-撒克逊语,后来又被南面来的法国人打过,所以英语的祖宗特别杂,连当海盗的维京人都有份。杂交这词难听,但这是它的优点。这个优点可不是大英帝国打赢鸦片战争打来的,语言的形成有它自己的历史。人家说美国人爱赶新潮,但他们到现在“秋天”还用“fall”,这本来是英国人用法,“fall”是日耳曼那一支古英语里沿用下来,南面法国诺曼人的征服带来了拉丁语的“autumn”,现在英国人用“autumn”比较多,倒是美国用更古老的“fall”。这样的例子很多,可以专门写篇长文章:美国语的因袭保守性。

英语为什么这么受重视,当然和英国、美国两个国家的影响分不开,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它语言本身的因素,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忽视的。祖宗杂,善吸纳,词汇量特别大,英语词汇现在据说有六十万,OED收了二十五万吧,所以有人说莎士比亚要是活在今天就是个半文盲。连中国人爱说的“关系”,在英文里就是拼音的“guanxi”,这个词已经被它们吸收接纳并作书名了。这些问题不知道教育部的官员会不会考虑。我们需要理解英语的历史和目前的处境,以及它的地位。它的地位不是没有人挑战,不是光有中国的民族主义者在挑战,他们内部也大有人挑战。人要有国际视野,知道得越多越不会大惊小怪。

记者:前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说母语教育令人担忧,因为英语教育太盛行了……

陆谷孙:这个我不同意,英语和母语不构成零和关系。不能把中文和英文或任何外语对立起来。语言能力和敏感都是相通的:记忆力、对比能力、比喻能力、转化能力、换码能力都是在学语言的范畴里,还有虚实概念,比如“夫复何言”四个字很简单,但第一个“夫”是虚的,最难解释。所有语言里难的往往都是虚词。

这个权重倾斜政策试行一段时间以后,我倒很想看看我们的中文教育是不是水平就会提高。我们拭目以待。不过我倒挺同意王旭明说各种训练班办得太多,补课太多。小孩从小被逼学英文,家里来个客人就要做熊猫式表演,家长考考小孩这个词英文怎么说,答对了就很得意。

导致这种教育的是整个体制和社会环境,一心要移民,要出国。普通老百姓看到官二代富二代都往外跑,就也想削尖脑袋往外跑。然后SAT啊托福GRE啊都要考,又要去报班学。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不是英语本身的问题,更不是某某文化委员会这样的所谓“敌对势力”在起作用。再说“敌对势力”也不能开训练班啊,训练班也有好的,但开班是为了赚钱,那是一定的。还有补课,听说有些补课大牛,家里椅子都坐满人,后来者只能坐到坐便器上去了。

记者:回想起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么封闭,学外语的传统倒没有断过,一直坚持下来了……

陆谷孙:“文革”的时候复课以后也没断过。记得有次路过某小学,听到里面在大声读“We are loyal to Chairman Mao”,发音不太准,听上去像是“We are Laoya to Chairman Mao”,挺好玩的。我一直讲,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如果没有合格的英文,难称合格。作为一个国家,没有合格的英文,也难有大国之林中的立足之地。

再说中国人现在不是英文太好,而是与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差得太远。这两天编词典我翻到国内某英文大报,说“黑车”叫“black taxi”,也许作为同心第三圈用法可以接受,但圈外人会想到英国伦敦的blacktop或贝尔法斯特的出租车,我们这里说的“黑车”都是私人的车,可不可以叫“unlicensed makeshift cab”,或者说“gipsy car used as a taxi”?还看到国内英文权威报纸上说到“代驾”时用“designated driver”,“designated”是说我们三个人出去开派对,一个人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尽管喝,我今天滴酒不沾,晚上我会开车把你们俩先送回家。这个人才能叫“designated driver”,是指个体群里决定由某人来开车,不是从外面雇一个人来代驾。你说权威大报尚且如此,其他就更不要提了。笑话太多,说了,灭自己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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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易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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