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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自述:我只有中学文化,为何走上文学路(2)

一九六五年我连续发表了五六篇散文,虽然明白离一个作家的距离仍然十分遥远,可是信心却无疑地更加坚定了。不幸的是,第二年春天,我们国家发生了一场动乱,就把我的梦彻底摧毁了。我十分悲观,看不出有什么希望,甚至连生活的意义也觉得黯然无光了。我一生中最悲观的时期,就是在这一段。我发现,为了文学这个爱好,我可以默默地忍受生活上的艰难和心灵上的屈辱,而一旦不得不放弃文学创作的追求,我变得脆弱了,麻木了,冷漠了,甚至凑合为生了。

陈忠实在电影《白鹿原》片场。

一九七八年,中国文学艺术的冻土地带开始解冻了。经过了七灾八难,我总算在进入中年之际,有幸遇到了令人舒畅的文学艺术的春天。初做作家梦的时候,我把作家的创作活动想象得很神圣,很神秘,也想象得很浪漫。及至我也过起以创作为专业的生活以后,却体味到一种始料不及的情绪:寂寞。忍受寂寞吧!只能忍受,不忍受将会前功尽弃,一事无成。忍受就是与自身的懈怠作斗争,一次一次狠下心把诱惑人的美事排开。当然,寂寞并不是永久不散的阴霾,它不断地会被撕破或冲散,完成一部新作之后的欢欣,会使倍受寂寞的心得到最恰当的慰藉,似乎再多的寂寞也不算什么了。

尤其是在生活中受到冲击,有了颇以为新鲜的理解,感受到一种生活的哲理的时候,强烈的不可压抑的要求表现的欲念,就会把以前曾经忍受过的痛苦和寂寞全部忘记,心中洋溢着一种热情:坐下来,赶紧写……

小屋里就我一个人。稿纸摊开了,我正在写作中的那部小说里的人物,幽灵似的飘忽而至,拥进房间。我可以看见他们熟悉的面孔,发现她今天换了一件新衣,发式也变了,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刺鼻的旱烟味儿。我和他们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他们向我诉叙自己的不幸和有幸,欢乐和悲哀,得意和挫折,笑啊哭啊唱啊。我的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山川河流,有风霜雨雪,四季变换极快,花草树木忽荣忽枯;有男人有女人,生活旅程很短,从少年到老年,说老就老了。这个世界具有现实世界里我见过的一切,然而又与现实世界完全绝缘。

我进入这个世界,就把现实世界的一切忘记了,一切都不复存在,四季不分,宠辱皆忘了。我和我的世界里的人物在一起,追踪他们的脚步,倾听他们的诉说,分享他们的欢乐,甚至为他们的痛心而伤心落泪。这是使人忘却自己的一个奇妙的世界。(本文节选自《陈忠实自述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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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卓怡]
标签: 陈忠实   文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