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主义的当代启示
当代民粹主义一般被学界、政界视为消极、负面、失败的政治思潮和反应。如早期研究中倾向于从现代化理论来理解民粹主义，将其产生的根源归为学习引进西方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政治权威渐趋瓦解，资本主义快速发展，中产阶级日益扩大却无能领导改革，低下层群众趁机提出各种激进的政治诉求和改革措施。随后，针对拉丁美洲民粹主义泛滥，学界又提出依附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由于在经济层面过于依附西方发达国家，导致自身发展缺乏自主性、改革利益被寡头垄断，进而解释为何拉丁美洲左翼民粹主义盛行，尤其倾向反对美国霸权和推行收入分配改革。最后，也有学者认为民粹主义高发于威权政治进行改革的过渡期，其本质是一种民主化进程必然伴随的过渡性现象，随着民主政体逐渐成熟，公民素质不断提高，民粹主义的市场自然会萎缩。
以上三种思路为我们严肃思考民粹主义提供了不同的角度，但都存在共同的弊病。即把民粹主义局限为发展中国家在改革发展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及回应，过分看重民粹主义的经济层面，忽视了民粹主义作为一种世界性政治现象，不仅集中活跃于低收入国家或拉丁美洲，还在欧美等发达国家有所表现。我们认为，民粹主义尽管有着极端性、非理性、简单化等弊端，其出现及滥觞的根本原因则是民粹主义与民主制度的亲缘性。因此，我们不能片面否定民粹主义的存在合理性。研究民粹主义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提出的解决方案，而是通过探索民主如何异化为民粹主义，深刻揭示当代西方代议制民主存在的深刻矛盾。
众所周知，主权在民思想是西方启蒙运动后为应对政治秩序起源和奠定正当性而形成的一套系统方案，以霍布斯、洛克等提出的契约论为代表，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是其集大成者⑧。这种“主权在民”思想的胜利和流行，决定了现代统治阶级必须努力捍卫解释“民”的话语权，各种试图挑战当权者的政治势力也只能打着“民”的旗号不断动员群众。然而，究竟是谁、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代表人民呢？这是民主政治的核心问题⑨，也是至今很多人最不满意的地方。民粹主义大行其道，是因为当今西方民主实践存在诸多问题，为政客们以民粹主义反对代议制民主留下不少漏洞。
从制度上看，现代民主政制多数实行“一人一票、票票均值”的普选模式，其选票民主很容易为民粹主义上台铺平道路。由于传统代议制政治和民粹主义一样都依赖于人民的授权，为了应对民粹主义的挑战，很多政党不得不为了吸引选票而竞相迎合选民要求，最终催生更多的民粹主义倾向的政党。民粹与民主的边界日渐模糊，连学界和政界有时都难以辨别什么是纯粹的民粹主义。由于“人民”的组成本来就是高度分散的，边界可以是游移不定的，现代民主政体试图通过定期的无记名投票解决这个问题，但成效不大。面对选举场上飘忽不定的民意压力，很少民选政客能够坚持理性、果断捍卫国家长远利益。实践证明，西方代议制民主表面上看可以解决政治正当性的来源问题，但它并不必然带来善治，也无法杜绝有人通过动员群众滥用和歪曲这种政治正当性。我们在第二部分区分的四种民粹主义，只是对这些不同旗号的概括，反映的正是“人民”的多元化面貌。
对当代民粹主义进行类型学分析，不仅是为了更加清晰地认识民粹主义，更重要的是要直面现代西方民主面临的深刻危机。代议制民主的危机正是通过民粹主义的形式在不同发展程度的国家地区有所表现。西方国家普遍出现的民主失败最近已经引起广泛关注，与之相对照的是“中国模式”的成功⑩。我们在探索建立一个民主富强的现代化国家时，应该加强对民粹主义的理论思考，避免对西方政治民主制度的盲从迷信，要我国国情实际出发，创造性地吸收古代政治智慧和现代政治技艺，进而为世界政治的发展作出独特贡献。
注释
①转引自林红：《民粹主义——概念、理论与实证》，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4页。
②［德］卡尔·施米特：《政治的概念》，刘宗坤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
③林红：《民粹主义——概念、理论与实证》，第237～252页
④江时学：《论查韦斯的“21世纪社会主义”》，《拉美研究》，2008年2月第1期，第30～35页
⑤张莉：《西欧民主制度的幽灵——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
⑥［美］赛巴斯蒂安·爱德华茨：《拉美新旧民粹主义研究》，刘玉译，《国外理论动态》，2012年第6期，第91～100页。
⑦官进胜：《委内瑞拉国民大会选举与左翼政权的未来》，《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1年第3期，第83～87页。
⑧［美］梅里亚姆：《卢梭以来的主权学说史》，毕洪海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年。
⑨跟主流理解不同，卢梭曾悲观地提醒绝对的民主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违背人性的，难以避免民粹主义的侵扰。参见［法］卢梭：《社会契约论》，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84～86页。“就民主制这个名词的严格意义而言，真正的民主制从来就不曾有过，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多数人去统治而少数人被统治，那是违反自然的秩序的……没有别的政府是像民主的政府或者说人民的政府那样地易于发生内战和内乱的了；因为没有任何别的政府是那样强烈地而又那样不断地倾向于改变自己的形式的，也没有任何别的政府是需要以更大的警觉和勇气来维持自己的形式的……如果有一种神明的人民，他们便可以用民主制来治理。但那样一种十全十美的政府是不适于人类的。”
⑩参见《经济学人》在2014年2月发表的《民主出了什么问题》。以“历史终结论”闻名学界的福山（FrancisFukuyama）在最新出版的专著《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从工业革命到民主全球化》集中探讨了现代西方民主出现的制度失灵问题，参见戴维·朗西曼的书评《福山的良治社会三要素》，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2014年10月13日。
【作者简介】
郭正林，香港中联办深圳培训调研中心副主任、中山大学港澳珠三角研究中心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地方政府与公共治理、政治与政策科学方法论。主要著作有《规范与实证的政治学方法》《民主的根基——广东农村基层民主建设实践》等。李镇超，香港中联办深圳培训调研中心教师。
Contemporary WorldPopulism: Four Main Types
Guo Zhenglin Li Zhenchao
Abstract: Populismoriginated from populist grassroots movement. Contemporary populism carries onthe tradition of advocating the rights of local civilians, and also givesprominence to the populist, extremist, critical, and legal features. Generally,it is considered by academics and politicians as pessimistic, negative andfailed political thoughts and reactions. As a global political phenomenon,populism is not only active in low-income countries or Latin America, but alsoexists in Europe and America and other developed countries. Populism hasdefects such as being extremist, irrational, and simplistic, the root cause ofits emergence and origin is the affinity between populism and democracy. It canbe divided into four categories: the political Left, the political Right, theeconomic Left and the economic Right. The typological analysis of contemporarypopulism not only aims at getting a more clear understanding of populism, butalso at facing up to the deep crisis of modern Western democracy. When weexplore the establishment of a strong, prosperous, democratic and modernizedcountry, we should strengthen theoretical thinking of populism and avoid blindfaith in Western democratic political system.
Keywords: populism, democratic system, typolog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