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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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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号令催 难忘送别情

1968年3月25日下午6时,在兵出友谊关的号令已经吹响的瞬间,我奋力挣脱“阿姐”的拥抱,转身跑步入列,随队出征,奔赴硝烟弥漫的援越抗美战场,在那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阿姐”仍然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我远去的身影,目瞪口呆,啜泣不止。“阿姐”泪洒友谊关的那一幕,至今清晰如初,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会使我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祖国亲人为出征战士送糖茶水

集结凭祥

1968年2月,遵照援越抗美战斗命令,我部到达凭祥市。为适应现代化战争的需要,部队掀起了大练兵的热潮,开展了战略战术、大中小各种火炮以及高射机枪综合演练;发扬军事民主,提高了战斗技能。作战纪律、友军纪律、军民关系的处理都能熟练掌握。部队群情亢奋,士气高昂,如箭在弦。

终于等到了部队开拔的这一天。 我们按照各自的分工,有条不紊的收拾行装,打被包,搬弹药,清扫驻地。警卫排共有两个班28人,8个战斗小组,一班以警卫首长的安全为主,二班以通讯联络为主。全排有2挺转盘机枪、4支冲锋枪、4支手枪、23支半自动步枪、16箱手榴弹,各种枪支都配有子弹袋、弹夹、子弹。由于高炮部队是摩托化行军装备,每个班乘坐一辆经严密伪装的战车,每个人左跨杂物包,右跨水壶,前跨子弹袋,后背背包枪支,腰扎武装带,人人全副武装。司令部机关早早用过午餐,炊事班也已收拾完毕,整装待命。

司令部驻地门前本来就不宽阔的街道上,数十辆战车靠右侧一字排开,携带重型武器的军车和全副武装的军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街。每辆车周围有数名头戴硬壳盔帽,身着草绿色西服式后开口或夹克上衣,绿色收口裤子,脚穿浅绿色胶鞋。凭祥市警备区左臂带执勤袖标的官兵,在街道的两侧,“三步一岗两步一哨”的来回走动,维持秩序。当地群众对于这些参战军人在战场上的进进出出习以为常,按部就班的从事自己的生活。

待命出征

我们班早已完成各项准备,大家在战车旁的一个大榕树下,等候出发的命令。这时司令部管理股的郑股长、陶元成协理员陪同着一个陆军干部向我们走来,陶元成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王,准备好了吗?”“报告首长,准备完毕,待命出发。”随之,我举起右手,从左至右,向3人敬礼。这时那位陆军干部也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多大啦”,我响亮的回答:“18岁!”陶元成接上话茬说:“应该是17岁,再过半年才够18岁”,并向我介绍道:“这是凭祥市警备区的陈副政委”。“陈副政委好!”我再次向陈副政委敬了个礼。陈副政委满意的对郑股长和陶协理员说:“战场上下来又是棵好苗子!”郑股长也满意的拍拍我的肩膀后,朝着炊事班的车辆走去。这时,有七八个女红卫兵向我们走来。

“向解放军学习!向英雄们致敬!”带头举胳膊呼口号的是个十六七岁、齐耳短发的女孩子,身着绿军装,也扎了个腰带。陈副政委介绍说:这是他的姑娘——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受委派到友谊关为你们送行的。当陶协理员介绍说,小王在一个多月前和你们一样,也是初中的学生时,她们个个流露出亲切、羡慕、激动的眼神。在小陈的示意下,另一位女同学从鼓鼓囊囊的挎包中,掏出一个带小花的针线包递给我。 我激动得立正站好,向他们敬礼致谢。小陈突然向前,要以拥抱的方式表示热烈送行。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不知所措,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但他们还是一个个都与我热情的拥抱、深情的交谈。援越抗美在凭祥市是公开的,她们送过一批又一批的参战军人,对同为“老三届”同学的我甚为相怜、担心!

上车待命的号令吹响,人人全副武装,按战斗小组各就各位。我们一班的行军车就在大队长、政委乘坐的“苏联69”吉普车的旁边,只见大队长、政委、参谋长、副参谋长及随行参谋在频繁的来回走动,精心组织行军事务,还不时的听到参谋长手中对讲机对各营、连长的指示。“大队长(团长的称谓)同志!时间到,请您下达出发命令吧!”这是参谋长张国栋的声音。

这时我不由得将头伸出车外,只见沈恩德大队长从参谋长手中接过对讲机,大声喊道:“我是21001(代号)!我是21001!现在各区队汇报出发前的准备情况!”“一区队(指营级)三个分队(指连级)准备完毕!”“二区队三个分队准备完毕!”“三区队三个分队准备完毕”!……简短的汇报,铿锵有力的回答,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通过对讲机的扩音设备,隆隆的回音在这座山城的街道上空回荡。

“各区队、各分队、各中队注意!我命令各梯队按照预定时间、次序立即从各驻地出发,到友谊关北广场集结,不得有误!”沈大队长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在友谊关与战友合影(右一为本文作者王保岭、中为五连连长袁立志、左一为群工股苏干事)

屯兵友谊关

部队启程的命令刚刚下达,强烈的警报声嘶鸣,震撼了整个凭祥市。车辆禁行,行人靠边、全城戒严。警备区的部队持枪站立在街道的两侧,全副武装警戒,目视出征。一辆辆战车在大街中缓缓行驶,向友谊关进发。尽管这里的市民对于参战部队的进出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有不少群众在路旁驻足观望、摆手欢送。

战车很快驶出市区。砂石路两侧青山环抱、绿树遮荫、青藤无序缠绕。车带风起,扇动了两侧密密麻麻的芭蕉树、甘蔗林、荔枝树,似绿色的浪涛一起一伏,像是为出征的将士低头行礼,摆手送行。部队是按照防敌偷袭、随时随地能反击作战的部署、分梯队有序出征的。浓妆包裹的战车,各种重型武器的牵引,沿途信号弹的不断腾空,3轮摩托车的来回穿行。群山逶迤、蜿蜒崎岖、车轮滚滚,上下盘旋、时而荡河,时而爬山,车速均匀,间距相当,形成了一道靓丽的美景。尽管出征战车均由技术娴熟的班长、副班长、小组长、党员老兵驾驶,低速前进,最大限度提高安全系数。由于路途颠簸,尘烟肆虐,油味扑鼻,顿感不适,眩晕阵阵。我便紧搂步枪,闭目养神,遐想万千。

行军40分钟后,部队到达友谊关。“各梯队停止前进!车前集合待命!”参谋长张国栋在传达沈大队长的命令。随着一声号令,我们全班在张敏班长的指挥下,迅速而敏捷的跳下战车,快速从容列队。各级指挥员的集结号令声音洪亮,道道清晰,频频入耳。各区队整队后,分别跑步入列。各部行动迅速、敏捷,有条不紊。大队伍后面的战车一眼望不到边,全部并列排序在友谊关北场一侧,整个广场几乎是由战车、重武器、全副武装的军人填满。我踮脚望去,无边无际,其规模之浩大,队伍之浩荡,重武器之众多,装备之精良。这阵势、这状况、这情景从未见过,威武壮观,闻所未闻。

在这刹那的间隙,我不经意的环顾四周,只见崇山峻岭,关藏深处,古关隘口,巍然屹立;三层楼阁,琉璃瓦顶,石砌拱门,齿形城垛,砖石青黑,古朴典雅。关前不大的广场挤满了欢送的各级领导、各地文工团、民兵和各组织的代表,在忙碌着、准备着,以自己的真诚服务,为亲人送行,以各自的方式等待欢送部队出征。

战前宣誓

大部队屯兵集结后,副参谋长李金栋下令道:“全体注意!向左转!目标友谊关南广场宣誓位置,跑步走!”每分队一列纵队,每区队四列纵队。区队、分队、排、班的各级主官在各自队伍的正前方,副官全部在队伍的后面。四路纵队齐头并进、步伐整齐、精神饱满、威武雄壮,穿过友谊关的拱形大门。大部队鸦雀无声,听到的是队伍脚下“嗡、嗡、嗡”闷闷的响声,隆隆而有节奏,“哗、哗、哗”的跑步声在峡谷中由近及远的回荡。

大部队出征感天动地,荒山野林墨绿苍翠,禽奔兽遁,峡谷静谧。以友谊关外南门为中心集结了整个出征的队伍,显得相当拥挤、紧凑。城楼界关之下,屯兵千军万马。一顶顶盔型帽,一身身绿色战袍,一双双解放鞋,恰似镶嵌在广场上。按照阅兵条例庄严列队,人人昂首挺胸,个个气宇轩昂,注视前方,等待着各个命令的下达。

整顿好队伍后,李金栋向右转并双手抱拳,跑步到站在指挥位置的参谋长张国栋面前,立正敬礼,并报告道:“参谋长同志!全大队集合完毕,应到人数和实到人数一致,请指示。报告完毕。”“入列”!参谋长举起右手还礼后大声命令到。这时参谋长环视整个部队后,跑步到队伍的正中央,笔直的站立着大声呼唤口令:“全体注意!立正!”非常规范的转身向站在身旁的大队长敬礼,并报告到:“大队长同志!部队出征前的宣誓准备完毕,应到人数和实到人数一致,请您作出征前的指示!”

沈恩德大队长向参谋长还礼后,迅速跑到友谊关南门下,健步跨上一块约一米高的长方形木墩子上。34岁的大队长身材魁梧,胸脯宽阔厚实,大盘国字脸上目光炯炯,声如洪钟:“请稍息”!紧接着喊道:“同志们”!声音刚落,整个部队又是“唰”的一下齐整整的立正姿势。这时,大队长并没有下达让大家稍息的口令。人人全神贯注,目视前方,侧耳听令:“今天是我们部队组建17年以来第一次全员集中,这是由我们高炮部队的作战性质和战备任务所决定的。军队为战而存,军人为战而生,战则为荣。在即将出征之际,我们面向祖国,向祖国人民,向党中央、毛主席宣誓——”

友谊关前的铁血将士热血沸腾,举手握拳,放声宣誓,不,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怒吼:“坚决执行战斗命令,履行国际主义义务,支持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战争。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刀山敢上,火海敢闯,战斗到底。遵守援越守则,增进中越友谊······”其势撼山岳,汹涌似波涛;其声震寰宇,烈烈荡恢弘。

“同志们!为防敌机偷袭,保证明日拂晓前各部准时进入作战阵地,总部决定乘夜色出征。”

司令部机关警卫排出征宣誓后在友谊关合影(前排左一为作者王保岭)

泪洒友谊关

友谊关整个广场沸腾了!出征的将士数百人成群,团团伙伙相围,欢送的男女演出精彩纷呈,美轮美奂:口琴、风琴,八音迭奏,古乐齐鸣;琵琶表演,戏剧清唱,天津快板、山东快书等文化大餐应有尽有。处处是歌声、是欢乐、是拥抱,一场特殊的演出,令人声泪俱下的欢送仪式,整个广场充满了爱,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力量。

广场上成群结队的女民兵,从四面八方挑着水果筐子,来到友谊关,给出征的将士递送番荔枝、百香果、香蕉等各种水果。很短的功夫,我们每个人的挎包都被各样水果塞的满满的,手里还拿着几根甘蔗段。还有一波波的女学生,提着大铁片壶,给每位战士的水壶里添加浓浓的糖茶水。有个不是很高的女生还很幽默的借用王维的诗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言一出,令我倍感低沉、惆怅!

我不由自主的抬头张望周围演出各处,只见不远处指挥连的几个家乡口音的新兵,表情凝重,窃窃私语。于是我快步向前凑近,并互相介绍了各自的村庄、名字。马维海说,我们无论谁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将情况告诉死者的父母家人,在哪儿参战,牺牲在何处。活着的人哪怕去看望一下死者的父母,弥补未能与家人告别的遗憾。我们几人用家乡话低沉而真情的相互交流着、鼓励着甚至还有的祈求上帝保佑着。

“听口音你们像是北方人,是哪个省的”?说话的是个30岁左右,身着空军服装的女军人。她身材高挑匀称,气质典雅,眉目清秀,声音甜美,略带农村女孩的憨厚、含蓄、腼腆、矜持,又有军人的严肃和侠气。

“我们是河北省”!

“河北哪里的”?

“邯郸的”!

“哪个县的”?女军人惊讶而急促的再次发问。

“广平县的。”

女军人瞪大双眼,眉宇凝重,眼圈迅速发红,泪珠在眼眶打转:“我当兵12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老乡,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时机相遇。”说着,她用手挨个抚摸并拍着我们每个人的肩膀。

“你们上战场家里的父母知道吗”?作为欢送了一批又一批参战部队的文工团老团员,对参战部队的保密纪律应该心似明镜,她是在明知故问,替故乡的亲人担心!

“不知道!”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你们都是哪个村的”?她略停了会儿又问道。

“我是南吴村的!”

“我是蒋庄村的!”

“我是李白营的!”

“我是南韩村的!”我说道。

女军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急促的追问道:“你认识王俊昌老师吗?”“那是我父亲。”从未离开过父母的我,在即将出征生死难料的瞬间,她提到我父亲的名字,顿时倍感亲戚、温暖,轻轻地答道。“你是小保岭吗?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还领着你玩耍过呀!”随之她的泪水顺着两颊扑簌簌的洒在军装上。我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急促的说:“我是王保岭。”“到越南打仗你爸爸知道吗?”“不知道!”我沙哑的答道,尽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阿姐”望着面前的我,顿时无语,用手绢不停地擦拭着满脸泪痕。

突然,三个信号弹在广场的外侧腾空而起,紧接着是刺耳的紧急集合号:“嘀嘀嗒——嘀嘀嘀嗒——嘀嗒——”。号令如山,鼓角催征,战车列阵,闻令而动。我转身准备跑步归队,“阿姐”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我,泪水倾盆而出,浸湿了我的卡壳军服的双肩,怎么也不撒手。号令一阵紧似一阵。我不顾一切的挣脱了“阿姐”的双手,边跑边整理自己的军容装备。跑离几十米后,我不由自主的边跑边向后扭头:阿姐像是被浇筑在原地,愣愣的、呆呆的,望着我上战场的身影,双手掩面,不能自已……

事情已经过去55年了,“阿姐”泪洒友谊关的情景,至今刻骨铭心,念兹在兹,须臾不忘,时时梦中再现。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号令催人急,未能询问阿姐的姓名、村庄。时至今日,我多么想告诉她一声:我还活着!于1969年2月27日我随部队奉命撤出阵地,3月7日返回上海驻地。亲爱的“阿姐”您可曾记得,在祖国南疆与“师弟”短暂奇遇,泪目送征程的一幕吗?

(作者:王保岭,系广平县政协原党组书记、主席,现任广平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

[责任编辑:周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