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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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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拳的爱国心 浓浓的战友情

1968年4月的一个夜晚,在越南群嘎山脉野生丛林深处的我部,刚开完下连参战同志的欢送会。我走出四面透风、略能遮阳挡雨的草棚,透过盘根错节缠绕的缝隙,举目凝视,只见薄暮轻垂、皎月当空,一股游子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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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作者王保岭

遐 想

当时,我部置身“黄金作战”时期,意味着敌机出动数量将更多,日夜轰炸次数将更频繁,我们保卫机场、车站、大桥的任务将更加艰巨。我部流行的一句话是:上了战场就没有想再活着回来。我自告奋勇下连参战,向党组织递交了决心书、不怕流血牺牲的血书以及火线入党申请书,甘愿接受血与火的考验。

明天,对。就是明天!还有12小时!此时此刻,我想到了我的父母、弟弟、妹妹、亲戚、老师、同学、玩伴、邻居。其实,我最想念的还是我的父母,心里充满了遗憾,给母亲洗一次脚、为父亲搓一次背,也成为难以实现的奢望……是思念亲人、留恋人生,还是生死决战前夜的惆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1968年7月,在越南战场前线返回驻地后的合影

(左为王保岭,右为宗兆勇)

墓 地

“小王,走,我有话给你说。”我的“一帮一,一对红”、最知心的战友宗兆勇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俩沿着羊肠小道走到半山坡,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兆勇开门见山:“我俩自从相识之后,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亲如兄弟。今日又同时得到批准下连参战,我们要来个战场竞赛,争取立功受奖、火线入党。当然,战争残酷,咱们要有个思想准备。明天你到一营,我到三营,虽相距不远,但再见难料。咱俩结局大致有三:或同时战死,或阴阳两隔,或一同光荣回国。如若为第一种情形,我俩最好能安葬在一处,就是陶美中国军人烈士陵园东南角,那里既偏僻又安静。你记着,谁先走谁占里面,后走的要跟组织协调做工作,尽量成全我俩的意愿。”兆勇说这番话时,双目炯炯有神,郑重而平静。

兆勇说的“墓地”,我俩都去过。那是当年清明节,我们进入越南战场不久,我团司令部机关抽调部分指战员到陶美烈士陵园扫墓,我和宗兆勇都在之列。这里埋葬的是先头部队在这个区域作战时牺牲的连以下干部和战士。围绕着中间通道的是一排一排墓地,每个墓前有一块约20×100(厘米)的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烈士名字、籍贯和部队番号。墓地的前后两边都有大面积的空地,是为后续部队阵亡的军人准备的。当时兆勇指着墓地东南角落的一片草地跟我说:“我们两个如果牺牲了,就埋在这里吧……”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我哽咽着说:“一切听兄长的安排。”随后,我们4只手紧紧相握。那时,我感觉兆勇就是我最真挚、最亲近、最知心的人,我和他结下的是超越生死的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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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陶美中国军人烈士陵园

盟 誓

接着,我向兆勇如实相告。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念我的爹娘。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兆勇一边掏出手绢为我擦拭双眼,一边试图安慰我。这时,我看到兆勇也是泪流满面。他说,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他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母亲。她为他们弟兄几个填饱肚子,吃遍了苦、受尽了罪。

我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位兄长,只能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古训与他共勉,试图结束我们对各自老人的愧疚、后悔、遗憾,以便明天轻松上阵!兆勇说,我们两个今晚来个约定,或者叫做“盟誓”——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要把对方的老人当作亲生父母对待,与对方的兄弟姐妹一起赡养二老。这也是我的心声。于是,我们双双跪着面向北方,朝着自己的祖国,朝着自己的家乡,想着最难以割舍的父母,发誓道: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如果我们同时牺牲,愿组织将我们安葬在一起;如果有一人活着,要为牺牲者的父母养老送终;如果双双生还,将永生结为兄弟。

1969年5月,在上海留念(左为王保岭,右为宗兆勇)

邂 逅

俗话说,漫地里说话草丛中有人听。“我们也算上!若有不测,我们负责赡养你们的父母”。说着,有人从羊肠弯道出来,到了跟前。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越南北江省安世县女民兵排的阮班长和黎副班长。她们是特来为我和兆勇上前线送行的。

我们与阮班长、黎副班长都很熟悉。女民兵排共有4个班,50多个人,全是待命前线的女兵,在我们的山下丛林中扎寨。当时,一些国家为援越抗美提供武器弹药等物资,暂时存放隐蔽在这里,再根据前线需要一车车输送到各战区,她们的任务是装卸运输车辆。阮班长的班负责与我们对口联谊,双方经常在一起唱歌、跳舞。她们也不时地会到我们驻地帮助挑水、做饭、洗衣服等。当时她们生活条件差、劳动强度大,我们时常资助她们大米饭、包子、馒头之类的食品。两个单位相处得很融洽,这些女兵对于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中国小战士很亲切、很热情、很友好。

阮班长说:“听说你俩明天要到前线参战,我们是代表全班同志来送行的。偶然听见你们两个的盟誓,我俩也愿意入盟。万一遇有不测,在取得抗美战争胜利后,我们愿将你们的父母接到越南,负责照顾老人。你们从遥远的中国北方,冒着生命危险支援我们的民族解放事业,越南人民世世代代不会忘记……”越南人大都会汉语,那晚阮班长和黎副班长的汉语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激情真诚,令人动容。

失 联

战局瞬息万变,令人难以预料。经过“双六八(1968年6月8日)”之战后,越南战争进入“谈打”结合的相持阶段,我和兆勇经过战争洗礼,日渐成熟。后来,我俩奉命返回机关,由于战场上表现优异,我俩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双双被评为战场上“五好战士”。我在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兆勇被调到领导身边从事服务工作。

1969年2月,我部完成作战任务,奉命回国驻防上海浦东。不久,兆勇被调到上海空军警卫队,我则随部队的先遣组到福建执行接防事宜。由于他们单位当时处于保密状态,兆勇给我写过几次便条,是托人带给我的,没有地址,并告我不用回复。按照他的嘱咐,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将他购买的两个绸缎被面寄回了山东老家;二是由于他的单位暂时不准通信,为避免老人担心,又代他给老人写过几封信。1969年的下半年,兆勇给我父亲写信,询问了我的通信地址后,我们俩得以联系,互相鼓励,共同追求进步。

1971年底,我给兆勇写的信均以“地址不详”纷纷退回后,就给他山东老家写信询问,但以“查无此人”被退回。大概1976年,我太思念这位生死之交的战友,再次按照原地址寄信,即“山东省滕县级索公社宗庄大队宗兆勇”收,信再次被退回。后来,由于工作、家庭、事业缠身,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去思考、寻找。

1994年9月,在山东滕州市,分别25年相见后合影

(左为宗兆勇,右为王保岭)

寻 亲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通讯系统大为改善,“寻亲”之事再次提上日程。我相信,兆勇也在时刻思念我、千方百计寻找我。1994年,我在异地单身工作期间,几乎每晚都拨打电话。滕县民政局回话说,各个时期退伍军人名单中均无此人。无奈,我只有在闲暇时拨打滕县“两办”(县委办公室和县政府办公室)电话。一天晚上10时左右,我拨到滕县县委值班室电话时,再次将寻人情况叙述了一遍。接电话的年轻人很负责任,向我反复询问兆勇的年龄、籍贯、个头等等,凡是有记忆的信息我都如实相告。我又连续打了几个晚上,终于又等到那个小伙子值班。他对我说:“你要找的这个人很像是我们焦化厂的厂长。”并告知我这位厂长女儿的名字和单位电话号码。

第二天,我急切按照这个电话号码拨打过去,指名宗明霞接电话。当我问“你父亲是否叫宗兆勇,在上海当过兵、是否级索镇宗庄村的人”时,明霞直接说道:“你是河北的叔叔吗?我知道你!”我不由得“啊”了一声,一时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答孩子的话。她接着说:“我爸爸几乎天天念叨你,也在找你。你们两个的照片就在我家墙上挂着,我们全家都认识你。”又说这几日她爸爸到淄博出差,便记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当天晚上,兆勇迫不及待地和我通了电话。原来当初他的部队出现变故,中断外界联系。为找我,他这些年也是费尽心思。由于我家早已搬至县城,他给我父亲邮寄的信件或因“查无此人”退回,或石沉大海……说着,他急切地要与我尽快见面,还提议我俩互相去看看对方的老人。那时,我们二人各自只剩下一位老人。在兆勇的陪伴下,我首先到达宗庄村拜见了他的老母亲。当时老人已经85岁高龄,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知道我的名字后,老人非常激动:“兆勇说找不到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惦记着你呀,孩子!”老人一边说,一边急忙扶起跪在她面前的我,又嘱咐兆勇:“尽快到河北看看你王大伯。”

25年后的兄弟相见,格外亲切,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谈到动情处我们就流泪,说到高兴事我们就欢笑。我们想起了战争中那些默默沉睡在异国他乡的英烈,以及烈士父母晚年的凄凉和孤独;想起了战场上那些铮铮铁骨的战友,不知今在何方;还谈到了越南的阮班长和黎副班长;想起了那天盟誓之夜的点点滴滴……

(作者:王保岭,系广平县政协原党组书记、主席,现任广平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

[责任编辑:周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