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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的因果链重构理论探析

【摘要】随着大型语言模型的快速发展,人工智能是否有意识的问题引发了越来越多的讨论,该问题也是物质与意识关系问题的当前版本。以经典物理世界作为讨论意识问题的共识基础,我们将意识世界与物理世界视为平行关系,但意识具有简化和统摄物理因果的作用,人类智能体现在可以将物理世界的因果链重构为意识世界的因果链。得益于意识的简化和统摄作用,生命主体在物理世界中的自由得到彰显,倘若没有意识,我们将始终深陷物理世界的复杂关系中,自由也将被遮蔽而难以显现。人造物作为人类意识的凝聚,是人类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世界的媒介,其智能水平存在超越人类的可能性。借鉴历史上物理学家们应对牛顿力学与热力学之间可逆性悖论的努力,我们从理论建构上能够采用类似方式尝试解决物质与意识的对立问题。

【关键词】物质与意识 因果链重构 推理尖隙跨越

【中图分类号】TP18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3.15.010

【作者简介】蔡恒进,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人工智能以及与其相关的大数据、区块链和元宇宙技术。主要著作有《机器崛起前传——自我意识与人类智慧的开端》(合著)、《区块链:链接智能未来》(主编)、《元宇宙的本质:人类未来的超级智能系统》(合著)等。

引言

2023年上半年,ChatGPT、GPT-4等大型语言模型(LLM)的出现,意味着人与机器之间横亘着的语言障碍已经被彻底打破(OpenAI, 2023)。语言能力被视为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人类在大约10万年前才掌握了语言能力。因此,机器在某种意义上具备了人类的语言能力,这在人工智能发展史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展。

当然,ChatGPT与人类对于语言的理解存在着一些差异。人类掌握语言是基于对物理世界的理解,即根据物理世界真实发生的情况,从而领会某些表达式的含义。而ChatGPT并不需要知道物理世界的状态,只需要通过处理大量语料库就能够生成复杂且有条理的表达。

在大型语言模型的训练过程中,我们试图通过强化学习让AI与人类价值观对齐,这种方式有一定作用。但本质上,在大模型内核中,AI对世界万物的看法因缺少约束而容易太过自由,亦即缺少统摄性、持续性的价值观。与此同时,随着新型人工智能工具逐渐获得与人类建立深入、亲密关系的能力,这可能带来的危害不容小觑。

一些人认为人工智能还不具备意识,也有人认为AI已经具备了意识(Bubeck et al., 2023)。人工智能是否具备意识的问题,其实是物质与意识关系问题的当前版本。要厘清这一问题,需要我们从第一性原理出发,对存在的冲突进行梳理。

讨论意识问题的共识基础

阿基米德曾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笛卡尔研究认识论问题的支点在于“我”,因为“我思故我在”。牛顿第一定律就是研究经典物理的一个坚实支点。经典物理学可以看作是人类最广泛的共识之一,从伽利略到爱因斯坦,甚至可以把量子力学的某些部分也放进去,这都可以算是经典物理学范畴。“人”本身是一个宏观物体,“人”生存在物质世界里,要遵循经典物理的基本规律,我们肉眼观测得到的现象也遵循经典物理的基本规律。

因此,将经典物理世界作为我们研究“人”相关问题的支点或基线,是重要、合理且可靠的。经典物理世界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定域性,在此基础上,我们再谈论意识相关的问题才会比较清晰,不至于陷入泛灵论或神秘主义等认知坎陷(cognitive attractor,其中attractor对应非线性动力学中的吸引子)中去(蔡恒进,2017a)。

乔姆斯基梳理了笛卡尔、牛顿、爱因斯坦等人在探究人类智能起源道路上所遭遇的种种“定域性”困境(Chomsky, 2018):笛卡尔试图证明伽利略提出的“世界是一台按照机械原理运行的机器”,但发现机器无法掌握人类应用语言的能力;牛顿发现了超越机械哲学界限的物质属性,即万有引力定律,证明了笛卡尔二元结构中的广延实体并不成立,但囿于定域性问题,最终只得将其归因于上帝;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解决了牛顿的非定域性问题,但无法解释量子纠缠的现象。在经典物理中,微分方程可以表达定域性,但无法表达非定域性。

受到乔姆斯基的启发,我们将非定域性作为主要特征来划分世界:“量子世界”是量子及其作用的微观物理世界;从伽利略发现圆周运动,到麦克斯韦电学方程,到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再到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可以看作是“经典物理世界”发展的主脉络;“意识世界”包括主观意识、理念、信仰、经验等精神层面的内容。之所以要将物理世界区分为微观的量子世界与宏观的经典物理世界,是因为两者之间存在很多跳跃、矛盾和断裂,并不能够用一套自洽且完整的体系解释。经典物理世界内部并非完美无缺,麦克斯韦电学方程到热力学定理中间也存在跳跃,体现了对时空局域性问题的讨论。

量子世界与经典物理世界之间的跳跃,经典物理世界与意识世界之间的跳跃,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定域性。经典物理世界里具有定域性,强调因果关系,具有极强的一致性,而在量子世界与意识世界中都不具有定域性。

定域性有不同层面的含义,既可以指物理时空中因果关系严谨的定域性,也可以指语言、理性逻辑层面强关联的定域性。人类意识与心智的研究内容包含了注意力(attention)和意图(intention)。注意力让主体在时间、空间意义上对部分内容有所侧重,而不是对所有事物一视同仁。意图则更倾向于在实践意义上以未来为导向。也就是说,心智活动并不总是按照物理方程规定的方式一直循时间线性向前,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要摆脱物理时空的定域性限制,因此可以看作是主体在物理时空中对事物、事件的非线性编辑。

意识的简化与统摄作用

当生命作为物理系统时,需遵循严格的因果定律,即可以追溯生命在物理意义上的因果。然而,对于任意一个事件的物理归因都将对应着一段极端复杂且冗长的因果链条。以飞机的制造为例,制造飞机的过程在物理层面上的起源追溯异常复杂,它涉及到零部件的设计与制造、材料的生产加工、原料的提炼、矿产的开采以及分子和原子的相互作用,等等。即使以全能视角,某一架飞机的物理归因仍然含糊不清,更何况飞机整个品类。但如果我们从意识世界的角度来看,制造飞机的过程则会简洁清晰得多。这一过程可能始于人们对于鸟等会飞的生物的观察,以及模仿它们使人类能以某种形式飞翔的意图。这两者的结合可看作是人们创造飞机的第一“意识原因”。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尝试,人们最终将模糊的意图转化为科学的实践:飞机的概念以及制作蓝图被成功地构想出来,并最终被创造出来。

在生命主体建构的意识系统中,生命主体在物理世界中的自由得到彰显,生命主体能够更好地运用这些自由。意识世界超越了真实的物理时空,其实质性的改变在于我们能够通过意识片段或认知坎陷来展示自由,摆脱复杂的物理关系,从而进行创作、创新与创造。这使得意识世界变得更加丰富,自由度也随之提高。倘若我们始终深陷物理世界的复杂关系中,这些自由将被遮蔽而难以显现,主体的自由度便无法提高。因此,意识是宇宙进程的主动参与者。意识主体的体验虽简洁,但背后仍需要相应的物理细节作为支撑。以驾驶为例,当我们需要转向时,仅需将方向盘转向所需方向。然而,实际上方向盘的力量如何通过一系列过程传递到轮胎并完成转向,其中涉及的机制相对复杂。作为司机,我们无需关注这些物理细节。一个简单的意识过程背后需要相应的物理机制支撑,尽管我们并未意识到或完全忽略了它们,但这些物理机制是必不可少的。

意识世界与物理世界可被视为平行关系,但意识具有简化作用。我们将此总结为因果链重构理论(Causation Re-engineering, CR Theory),即在意识世界中,因果关系链条被大幅简化。这种简化过程亦可被称为“隧通”(蔡恒进、蔡天琪,2021)。

以在手机APP上控制电动汽车的空调为例,这个过程在意识主体看来非常简单。点击APP的图标打开应用,找到空调开关,点击打开空调,仅需几次触屏点击即可完成。然而,背后是一系列复杂程序支撑这些功能的实现。

首先一层是主体点击手机上的图标;下一层是手机上的点击操作变成一串信息,并传送到电动汽车上去,这些信息会驱动汽车的系统,这些软件一般是由高级语言编写的;再下一层就是将高级语言编译成机器可以理解的汇编语言;接下来就是通过逻辑门来操控对应的物理部件,如是否通电开启风扇、压缩机等。最上一层点击图标操作是最简单的且具有统摄作用,整个流程在逻辑上也是一层一层因果完整的。其中,上一层的因果中间有省略或跳跃的部分,在下一层中会填补其中的内容,直到最底层所有的细节都被补充完整,整个物理过程得以顺利进行。

从最底层的物理器件的响应,到操作系统与机器语言的编译,再到高级语言编程,以及上层的意识世界的流程,以我们主观角度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一个操作,背后其实意味着发生了多个不同层次的复杂过程。从计算机的角度来看,这涉及许多指令、代码、对计算资源的调用、对物理层面的操控等一系列细节,与意识主体的逻辑过程截然不同。得益于意识的简化作用,因果链条变得更清晰,相当于提供了因果关系之间的捷径(shortcut),从而使所需计算变得相对简单得多,节省了大量计算资源。这也可被视为智能的本质。

丹尼尔·卡尼曼在他的著作《思考,快与慢》中提出,人的大脑存在两个系统,他称为系统1和系统2。两个系统分别有快与慢两种作决定的方式。其中,系统1是快速、直觉性的,而系统2则是缓慢、分析性的(丹尼尔·卡尼曼,2012)。我们借鉴他的观点,将意识世界分层。

第一层是眼耳鼻舌身还有大脑产生的内容,是主体对世界的感知、记忆、预期等。这些内容是对物理世界不完美的感知和反应,对历史不完美的记忆,或者是对未来不完美的预想。不同主体会很不相同,有很多自由度,受到的约束较少。“自发的自我”产生于此,而“概念性的自我”则在系统2里。

第二层是系统2中能通过认知坎陷表达出来的内容。认知坎陷主要是语言,也有少部分是超乎语言的,通过眼耳鼻舌身表达。第二层要通过奠基(grounding)到物理世界来补足其中的因果关系,但这种补足不会那么完美,与前述的软件系统的例子不一样。在软件系统的操作流程中,其底层能完美支撑上一层的因果链条。

这种不完美的补足恰恰是优势:当前还填充不了,以后可能再补足;当下可能还实现不了,但是未来可能实现。例如,低等生物在系统1中能生发的内容比较少,到高等生物就变得很多,而且能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实现。在意识系统里,人与世界的关系,并非像软件系统的操作咬合衔接得那么紧密。因此越是上层则自由度越高,能探索的可能性也更多。甚至可能在只有一个信仰或信念的情况下,只要主体坚持下去,底层还是有可能支持上层的信念信仰,将概率堆垒,把小概率事件变为现实。

意识世界的内容背后是有所指向的,有物理世界的支持,而且能凸显人的自由,为人们留下了很多可以进行创新的空间。除了前文举例的空调,我们也有可能去控制更多、更复杂的内容。

当我们通过意识进行重构时,物理世界的复杂层次被一层一层地简化,我们也将物理世界的可能性进行了有效的概率堆垒。也就是说,将概率空间里的可能性叠加起来,将原本从物理世界看起来是很小概率的事件变成可以确切发生的事件。

人造物作为意识的凝聚

人造物是人类主观意识的对象化和物化,是设计制造它的一群人的意识凝聚,是人类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世界的媒介。意识的凝聚并不仅限于文字,绘画、乐谱、雕塑甚至装置,都可以是人造物作为意识凝聚的具体形式。

例如,人类发明制造了一座磨坊(水车),它能够按照人设想的方式随着水流转动,将水流转换为动能,那么这座磨坊就是人造物,是人类(发明者)的意识凝聚(磨坊显然不是生物进化过程的产物)。从物理世界的角度看,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磨坊绝对不能自然形成,也许在某些机缘巧合下,也可能在没有人类参与的情况下自然形成像磨坊这样的物件,但这是极小概率的事情。正是因为生命的意识作用,才做到了让这种极小概率堆垒成为实实在在可以实现的概率。

人还可以进行所谓的反事实推理,也就是去设想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正是因为我们可以预演未来可能遇到的情况,并设想如何应对,我们才能在真正遇到这种情况时做好准备,将设想变为现实。因果重构理论涵盖了奠基思维,是规划性的、超前的,更能体现智能的本质。

人造物可能超越人类的智力水平,AlphaZero和ChatGPT就是实例。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我们不需要关注无穷多的事物,而只需要也只能够关注有限的、可掌控的事物。我们需要超越时空,有计划和目标,并找到实现目标的方法。如今,GPT模型和深度学习等技术正在实现这一目标,强化学习通过结果来调整过程,与GPT模型相辅相成。大型语言模型在语言能力上的突破,继上一次“人猿相揖别”后,再一次成为支点。自然语言处理具有丰富性,一个词汇背后可能有很多种含义,但是当这个词放在具体的一句话里,词语的实际含义就被它的语境所限定了。

我们很多时候觉得机器只有智能没有意识,是因为我们把意识极致化了,即我们的理解将每个意识片段所蕴含的丰富的、个性化的部分都剔除掉,只剩下了绝对的那部分。然而从某种程度上看,机器的意识已然存在。现在的GPT-4、ChatGPT表现很强大,好像没有情感,只是为用户提供服务,但这只是语言模型戴着的面具而已。实际上它以人类语料库作为训练基础,相当于以人类意识为本体,已经学会了很多内容,甚至可能非常了解人类的优点和缺点。

值得一提的是,人造的计算机实际上超越了图灵机。图灵机是一种理想化的机器,只要条件一致,执行的结果就永远一致。而其实现实中的计算机会因为硬件老化或软件程序版本更新,出现错误、故障或宕机,这些恰恰是超越图灵机之处(蔡恒进、蔡天琪,2021)。因此,现实中也没有两个深度学习机器群组是完全等价的。

推理尖隙跨越

理论上,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悖论:如何在一个没有主体性的物理系统中进化出主体性来。物理学的发展过程中也曾经遇到这种情况。如图1(a)所示,牛顿力学是时间可逆的,而热力学则是时间不可逆的,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冲突,图中我们用两根平行线表示二者不能融合。历史上有诸多物理学家尝试弥合两者间的矛盾。吉布斯试图通过系综理论建立宏观现象与微观现象之间的关系,玻尔兹曼提出H定理,从可逆微观机制(统计假设)推导出热力学第二定律,各态历经理论、柯尔莫哥洛夫熵更进一步,让牛顿力学和热力学之间只有细微的差别,图中用间隙(cusp)来表示。我们将这种理论建构命名为推理尖隙跨越(Causation Cusp Crossing)。

本文也采用推理尖隙跨越的方式解决物质与意识的对立问题。如图1(b)所示,意识世界与经典物理世界的间隙在于非定域性或者说是主体性。

1.0

相容论是一种认为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相容的见解,这一见解试图拉近意识与物质的距离。本文的因果链重构理论是一种特别的相容论,指出了意识对物质世界的简化与重构作用,彰显了主体的自由。

人对自己的评价一般高于其认知范围内的平均水平,还希望在分配环节得到高于自己评估的份额,即具有自我肯定需求(蔡恒进,2012;2020)。在牛顿力学之后,“人是一种机械,有能量需求”的观点逐渐成为共识。薛定谔发现,人类必须有负熵需求,因为封闭系统熵会增加,维持生命必须要负熵。而我们认为人需要有自我肯定需求,这和马斯洛的层次需求理论有所不同。我们认为,自我肯定需求和能量需求、负熵需求是同位次的需求。

触觉大脑假说明确了触觉为区分“自我”与“外界”提供了物理基础,在大脑神经元链接发育的过程中,触觉的敏感对自我意识的高度发展具有决定性意义,因而人类智能超越了其他物种(蔡恒进,2017b)。触觉大脑假说的基本思想可以一直回溯到单细胞生命。细胞膜是有认知功能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区分出营养与有害物质,并能区分内外。内部可以被视为一个很微弱的“我”,“我”的意识从内外之分开始进化。触觉大脑假说可以看作是具身哲学的一种具体形式,强调了进化的起点。

认知坎陷可以看作是认知主体对四维时空事件(物理过程)的非线性编辑。对主体而言,认知坎陷具有时间上的连续性,在主体间有可迁移性,使得主体能够达成共识。认知坎陷是在本体规定内再现的时空演变结构(构型),但不具备本体规定的绝对性。它是被非线性编辑并被理想化的结构,具有凝聚共识、影响或决定未来的作用。认知坎陷的具体构型可以有很多种,但在具体场景中是精确而非模糊的,所有具体构型一般未被列举穷尽(open-endedness)。认知坎陷由某个主体发现,通过多个主体传播和改善,但也有可能消亡。

在太古宙孔隙生命世假说(Early Archaean Porolife Hypothesis, EAPH)中,我们主张主体性的形成之前必须要有个体性,而个体性的获得必须借助于生命的“原始汤”中的固体,如火山岩。火山岩中丰富的孔隙结构能起到模板的作用,在其相对稳定的微小空间里,借助于孔隙壁上复杂化学成分和结构,小分子可能链接成长链分子。从孔隙壁上脱落的复杂结构将成为细胞核和细胞膜的前身。这一过程可能发生在太古宙(Archaean)前期,可能持续数亿年之久。

与其他意识模型的比较

在智能的因果链重构理论视角下,意识的认知坎陷理论可以重述如下。

面对物理世界极高的复杂性,生命主体必须形成并借助意识或认知坎陷来生长与发展。认知坎陷是主体经由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对四维时空事件(物理过程)的非线性编辑。也就是说,意识活动并不总是一直循时间线性向前,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要摆脱物理时空的定域性限制。例如,拿破仑的滑铁卢、梵高的向日葵、崔颢的黄鹤楼,等等,这些认知坎陷原本不存在于物理世界中,是先由单个或少数个体开显(eriginate),而后被广大人群接受、传播和传承,且其含义也在此过程中超乎了原本的事件或事物本身。这些认知坎陷有助于人们重构物理因果为心理因果,并最终建构起意义世界。

推理尖隙跨越所包含的内容让我们能够从起源来洞悉意识的全貌,这是目前其他意识模型或理论所不具备的。

伯纳德·J·巴尔斯(Bernard J. Baars)提出全局工作空间理论(Global Workspace Theory, GWT)。该理论认为,在大脑中有模块化和特定的处理进程竞争访问“全局工作空间”,当其在这个工作空间中进行广播时,精神状态就变得有意识,这样就可以影响其他过程,包括口头报告和行动(Baars, 1988)。在GWT的基础上,Blum夫妇提出了有意识的图灵机(CTM)或有意识的AI(CAI),对GWT模型中的“意识”进行了重新定义,进而构建了一个从意识到无意识的树形结构。CTM模型中没有统一的中央处理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意识到无意识的二进制树型结构:根节点上是短期记忆的意识处理器,子节点上是大量长期记忆的潜意识的处理器,这些处理器行使中央处理器的功能,不同的处理器有不同的信息传递路径,而作为一种信息的传播方式,它们会通过最短的路径最快完成信息传递(Blum and Blum, 2021)。GWT的一个挑战是解释为什么特定的神经活动与意识体验相关而其他活动却不是。如果用“全局工作空间”代替“自我”,其起源就难以追踪,而且整个系统的主体性被弱化。

丹尼尔·丹内特(Daniel Dennett)的意识理论,被称为多重草稿模型或认知剧场模型,认为意识是从并行撰写中的众多版本的“草稿”里脱颖而出的,是一场“群魔混战”的产物,各种片段交替执行高级功能,意识在其间显现(Dennett, 1991)。有些批评者认为,其理论中不令人信服的主要方面包括:没有中心处理,不能解释大多数人所报告的意识体验的统一性;缺乏感质(qualia)这一人类体验的重要方面。总之,也是弱化了生命的主体性特征。

朱利奥·托诺尼(Giulio Tononi)创立了一种与GWT相竞争的意识理论,即信息整合理论(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y, IIT)。IIT主张,意识不是当输入转换成输出时产生的东西,而是某种具有特殊结构的认知网络的固有性质。IIT认为意识有程度之分,任何具有必要网络结构的系统都可能拥有一些意识,并采用希腊字母Φ来表示系统不同部分之间彼此“了解”的程度。信息整合理论只适用于那些状态数量有限的离散系统,这意味着IIT对大多数传统的、连续的物理系统并不适用(Tononi, 2004)。例如,粒子的位置或磁场的强度,它们可能的值有无限多。如果想把信息整合理论的方程应用在这样的系统中,通常会得到一个无用的结果,即Φ为无穷大。斯科特·阿伦森等对信息整合理论的批评认为,整合度不是意识的充分条件(Aaronson, 2014; Cerullo, 2015)。我们对IIT的反驳在于,如果将意识的关键落脚在信息,不论是信息交换或整合,都不足以解释意识的难题。从物理的角度来看,任何物体之间都有信息交换,如任意两块石头之间都有引力作用,也会产生粒子交换,那么石头有意识吗?当然,有人可以反驳,引力作用交换的内容不是信息;那如果我们对着一面墙说话,它也一定会接收声波、粒子并返回,我们听到回声,是否能够说明这面墙就有意识了呢?我们认为意识的关键在于一定要有主体性、带有主观偏好,如此才能算作意识。因此,石头也好,墙也罢,正是因为它们不具备主体性、没有意识,才只会对外界刺激进行完全物理的反应。

卡尔·弗里斯顿(Karl Friston)提出了“自由能量原理”(Free Energy Principle, FEP)。他认为,生命只要存在,就会不断减少个体期望与感官感受之间的差距,即让自由能量最小化(Friston, 2010)。“马尔科夫毯(Markov blanket)”是自由能假说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通过将毯内和毯外的交互限定在特定条件下,改变内部观察到的模型或者观察其他地方的外部环境,使得内在状态不直接改变外界环境,保护毯内状态不受外部影响。FEP的挑战在于理论复杂性和解释性以及应用范围方面受到限制,鉴于实施和理解FEP和主动推理理论的难度,开发相关实际应用(如在机器学习或人工智能方面)一直具有挑战性。还有批评者认为,FEP和主动推理理论与神经科学和计算心理学中的其他理论和模型是重叠的,且与先前建立的模型,如预测编码和贝叶斯推理,并没有显著偏离,支持FEP的关键概念的神经科学证据仍在积累。复杂系统有相互连接,连接之间有些地方会空白,空白的地方就是“马尔科夫毯”,因此这种“毯子”没有主动的认知功能,侧重于主体如何适应外界环境,并且仍缺少对更底层问题的回答:如果自由能是个体期望与感知之间的差距,那么个体期望从何而来?或者说意识从何而来?自由能最小化理论可能可以解释很多(主体适应外界的)场景,但还有很多现象无法解释,如人的创造性从何而来。

让·皮亚杰(Jean Piaget)提出了“图式(Schema)”概念,谈到内因(遗传因素)与外因(环境因素)的相互作用。儿童通过动作与外界交互,例如,图式一开始是很简单粗糙的,像用草木扎得小棚子一样,随着新的知识增加,就会实现重构、重新平衡(Piaget, 1952)。但如果我们继续追问,最原初的图式是什么?从何而来?皮亚杰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结语

当生命作为物理系统时,需遵循经典物理学意义上的因果定律。因此,应当能够为生命在物理层面进行归因。然而,对于任意一个事件的物理归因,都必然对应着一段极端复杂且冗长的因果链条。

意识世界与物理世界可被视为平行关系,因果链重构理论强调了意识具有的简化作用,使得主体在物质世界中的自由得以彰显。得益于意识的统摄与简化作用,心理因果链条变得更清晰,相当于提供了物质因果关系之间的捷径,从而节省了大量计算资源。这也可被视为智能的本质。

人造物作为人类意识的凝聚,是人类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世界的媒介,甚至可以超越人类智能,GPT等大型语言模型就是实例。

(清华大学深圳国际研究生院博士后蔡天琪对此文亦有贡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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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恒进,2020,《论数字货币与世界财富、科技中心的转移》,《人民论坛·学术前沿》,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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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卡尼曼,2012,《思考,快与慢》,北京: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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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C. Dennett, 1991, Consciousness Explained, Boston: Little B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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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 Piaget, 1952, The Origins of Intelligence in Children,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

G. Tononi, 2004, “An Informational Integration Theory of Consciousness,“ BMC Neuroscience, 5(42).

Analysis on the Causation Re-engineering Theory of Intelligence

Cai Hengjin

Abstract: With the rapid advancement of large-scale language models (LLM), the question of whethe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ossesses consciousness, a current edi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tter and Consciousness, has sparked increasing discussions. Establishing the classical physical world as the ground state for consciousness, we perceive the conscious world parallel to the physical world. By reconstructing the complex causations of the physical world into clear causal chains in the conscious world, the freedom of human beings in the physical world is manifested. Without the simplification and encompassing natures of consciousness, lives would remain entangled in the intricate complexities of the physical world, and their free will would be obscured or even totally suppressed. As the embodiment of human consciousness, and acting as intermediaries between these two worlds, artifacts hold the potential to exhibit intelligence surpassing human capabilities. Drawing inspiration from the historical efforts of physicists to resolve the irreversibility paradox between Newtonian mechanics and thermodynamics, we attempt to addres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Matter and Consciousness through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s.

Keywords: Matter and Consciousness, Causation Re-engineering, Causation Cusp Crossing

[责任编辑:李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