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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流行语背后的青年心态探析

作者:季为民,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导,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媒介传播与青少年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副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杨子函对本文亦有贡献

新时代的中国青年群体正处于社会转型的重要节点,既要担负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重任,也要面对社会生存发展的现实问题。在当前互联网语境下,“矛盾式表达”的网络流行语成为部分青年矛盾心态的真实反映,如“热心社恐”“摆烂达人”“土潮”“985废物”等,这种矛盾修辞的使用契合呼应了部分青年通过二次解构、标签自嘲、戏谑对抗的方式,对现实生活进行解构的心理活动或生存状态。

矛盾修辞通常指把完全矛盾对立的概念或形象组合在一起的修辞手段,新的组合词句看似有悖常理,不合传统逻辑,但却是对社会矛盾的现实反映。这种修辞法源自十七世纪中期的古希腊,意为“pointedly foolish(明显的荒谬)”。《新牛津英语词典》对于矛盾修辞的解释为:“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词组合并在一起的修饰格。”值得注意的是,当两组语义矛盾的词语结合之后,会产生特殊的隐含意义和语言张力,特别是在当前的互联网表达中,部分青年常使用此种网络修辞形式,如“小镇做题家”等,表达反映出对自身身份与现实生活矛盾的对抗与解构,也展现了青年试图通过个性表达消解焦虑、获得认同的心灵疗愈调节探索,我们在此将使用矛盾修辞的青年称之为“矛盾青年”。

当前“矛盾青年”的三类心理表现形式

对抗式话语二次解构:解构痛点,更解构自我。当下青年群体在进行“矛盾式表达”时,常会选择具有隐性内涵的词句拼贴,以对抗式话语的姿态,在“矛盾式表达”中摆脱原本的人生轨迹,以解构目前自身身份与现实世界存在的冲突与痛点,达到自我治愈与自我和解的目的。这是一种值得关注的现象。

青年群体在利用矛盾修辞解构生活痛点的同时,也会对自身的矛盾想法进行二次解构。如“精致穷”反映了少数青年人的生活态度和选择——“为了喜欢的事物而变穷”。但与此同时,青年群体也会看破消费主义营造出的虚假符号,并利用对抗式话语对该现象进行反讽与解构:比如,在消费观上,以“攀比型节俭”对“精致穷”进行反讽;在健康观上,以“朋克养生”对“用最贵的护肤品,熬最晚的夜”进行反讽;在审美观上,以“土到极致就是潮”对“宁愿土得掉渣,也不俗不可耐”进行反讽;在恋爱观上,以“主动式单身”对“我可以单身一辈子,但我嗑的CP一定要在一起”进行反讽。解构生活的痛点,也解构着“解构痛点的自己”,这种二次解构的现象真实反映了当下青年群体顺从惯习与反抗权威、回避现实与直面矛盾共生并存的复杂心理状态。

标签式自我归类:找寻同侪,增强群体认可。当代文化研究之父、英国社会学教授斯图亚特·霍尔曾提出:“认同从根本上说是一个主体问题,是主体在特定社会、文化关系中的一种关系反映和自我确认,一种有关自我主体性的建构与追问。”对于成长于社交网络时代的“矛盾青年”群体,互联网场域是他们进行自我认知、社会表达和关系建构以获得认同的原始舞台。随着社交软件的普及,网络社会与现实社会人际关系的重叠,使青年们常利用强化自身标签的方式不断寻找拥有相同或相似经验体悟的同侪,比如,不少青年担心惧怕在现实社交里“说错话”“不知道说什么”或“过多坦露真实内心”,存在“想说但不敢说、不能说”的矛盾心理,于是表现这一心理的“热心社恐”等网络流行语应时而生。

“矛盾青年”沉迷于虚拟社交的高效便捷和轻松愉悦,“现实社恐、网络社牛”与“线上狂欢、线下孤寡”成为常态,并且经常在“社交天花板”与“社交恐惧症”之间反复横跳、并发,并被赋予了新标签——“社交牛杂症”。类似“社交牛杂症”这类标签式的矛盾网络流行语,反映出了当下青年群体对主流社会的一种常见反抗形式——通过创造独有的语言符号打造属于本群体的文化部落,以获得心理满足。青年亚文化群体正是通过这类风格化的夸张表达,实现对集体难题的分享,从而建构身份认同,获得群体认可,这其中就包括“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对群体其他人共性的确认”。

戏谑式夸张表达:平台观展,表达诉求。根据英国学者阿伯克龙比和朗赫斯特提出的“观展/表演”理论,当媒介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并发挥自我呈现的作用时,人们会基于媒介进行自我展演并观看他人,在这一过程中,通过充满表演意味的话语展示内心或真实或建构的愿望与诉求。青年群体“矛盾式表达”也可视为一种借助互联网新媒体的“观展/表演”,伴随着戏谑、夸张的表演,呈现了当代青年的生活境遇,折射着他们在社会交往中对自我意志的强调,表达了对理想生活的诉求。

例如,在流行语“小猪佩奇社会人”中,“佩奇”本指憨厚可爱的小猪卡通形象,与深谙世事、八面玲珑的“社会人”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童真世界里的“佩奇”与成熟世界中的“社会人”组合在一起,矛盾中透出自嘲与无奈,这正是青年群体以戏谑方式对难以适应的成人法则的消解与抵抗。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青年在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时,仍旧存在渴望童趣纯真的内心诉求。又如将“丑的厌离”与“萌的亲近”、“土的滞守”与“潮的奔涌”配合在一起,构成了俗雅互混、美丑相融的“审美矛盾”。这种夸张式追捧表达出审美与审丑的激烈张力,将颠覆与解构作为标新立异、凸显个性诉求的表达方式。

“矛盾青年”心理成因探析

青年文化:天然脱胎于亚文化。想要探究出“矛盾青年”心理状态的形成原因,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就是亚文化。亚文化是通过风格对主流文化进行挑战并且建立群体特殊认同的文化方式,“仪式抵抗”意识和身份认同诉求是其标志性要素。每个时代都有其时代特点的亚文化气质,只要留心观察,就不难发现“矛盾青年”群体文化从亚文化中脱胎的痕迹:青年文化中所呈现出的反叛与抵抗正是源于占支配地位的文化对处于劣势地位的青年群体个性表达的压迫与制衡。

正如美国著名的文化研究学者约翰·费斯克对亚文化的理解:“如前缀sub所示,亚文化是更广泛的文化内种种富有意味而别具一格的协商。他们同身处社会与历史大结构中的某些社会群体所遭遇的特殊地位、暧昧状态与具体矛盾相对应。”亚文化的孕育有一种对主流文化的本能抗拒和区隔,而且是相对于“中心”来说的边缘文化,美国著名当代文化批评家和理论家迪克·赫伯迪格认为,任何一种亚文化风格都是对社会不平等状况的现实回应。抵抗性、边缘化、风格化是识别亚文化的三大特征。因此,“矛盾青年”文化天然具有亚文化属性,不仅仅来自叛逆反抗这一特质,更体现在新媒体时代网络媒介对青年文化的形塑。

在互联网占据社会生活各种场景的当下,文字和图片的综合运用,声音和影像的同步呈现,带给青年群体更丰富的感官享受与满足,也让他们更偏爱娱乐化、轻松化的表现方式。当他们在生活中遇到各类挫折、突发事件时,往往会借用丰富的音视频符号以轻松诙谐的态度表达自我。网络和社交媒介的崛起为青年群体的个性表演提供了平台,年轻人在建构群体专属话语的互动中也实现自我呈现和群体展演,“矛盾青年”网络流行语中的亚文化特性和价值便在于此。

青年自反性:重新嵌入社会的尝试机制。青年群体的自反性这一因素,也是催化“一边奋斗一边消解”“一边励志一边逃避”的矛盾心理蔓延的因素之一。德国慕尼黑大学社会学教授乌尔里希·贝克认为,自反性是现代性社会发展的结果,个人的自反性则是社会结构和制度变迁的缩影。工业化的发展和新技术的变革,引发了现代性的激进化,在社会变迁过程中,部分青年受到社会冲击时,可能会变得脆弱,他们亟待以全新的方式再次嵌入新的社会场景,于是产生矛盾心理,相应的对抗式表达也就因此频现。

现代社会正经历转型的阵痛期,这个过程在个体层面表现为自我对抗和冲突。同时,由于不确定风险的增大使得个体意义逐渐枯竭,也导致了自我消解行为的产生。借用“自反性”这一机制可以解释“矛盾青年”的动因:一方面“反思”与“自我对抗”是青年自反性机制的具体表现形式;另一方面,“青年个体”借由网络媒介实现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抽离,并重新尝试“再嵌入”社会,以实现自身诉求。

这个“再嵌入”的过程需要通过“自我消解”“自我对抗”的形式来实现,面对社会生活的残酷境遇,宁可自嘲式地为自己贴上“摆烂达人”“小镇做题家”“内卷”“躺平”的标签,也不愿向成人世界妥协,做一个“本该如此”的大人。也正是这种自反性“矛盾”的凸显,给青年提供了一种重新嵌入社会的尝试和方式。

功绩社会:加剧矛盾心理形成的环境音。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曾在《倦怠社会》一书中提出:“21世纪的社会不再是一个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其中的成员也不再是驯化的主体,而是功绩主体。多任务处理、用户友好的技术和便利文化非但没有改善人们的生活,反而导致人们患上从抑郁症到注意力缺陷障碍,再到边缘人格障碍的各种紊乱,这种不适的蔓延是一种无法处理负面经验的表现。压力和疲惫不仅仅是个人经历,也是社会和历史现象。”在这幅功绩社会图景中,个体成为被赋予了无限扩张的自我,社会反而受累于过度的积极性,会产生悖论式的自由:在高度世俗化的现代社会,人们在看似获得无比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怎么去生活”的相关规训教导。青年作为各社会阶层的新兴力量,由于社会经验、资源与地位的有限性,在面对功绩社会下异化的加速场景时只能被动接受与应对,理想与现实的撕裂让青年对精神阵痛的体验更加剧烈,功绩社会中自由的悖论成为了加剧矛盾心理形成的环境音。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青年群体的“矛盾式表达”正是社会主要矛盾转化过程中出现的文化现象,既有规则和新式规范尚在磨合,处在新旧衔接处的青年,首当其冲地承受着这种反差和压力,他们在社会现实中遭遇的挫折与磨难,就会在网络语言的对立和矛盾中体现出来。

“矛盾青年”的治愈和发展

社会层面:给与充分理解,营造情感价值的发挥场域和氛围。“矛盾式表达”的网络流行语是时代发展的产物,这一现象突破了主流话语框架,进而成就了全新的文化范式与文化关系,这一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和勃兴显示了我国青年独有的文化气质。在社会层面,需要关注青年矛盾心理产生的原因,不能一味否定和批评或“一刀切”式地打压反对。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和困难,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应更多理解当代青年正在承受的现实问题和精神阵痛,关注青年群体的身心健康,给予更多的正向激励,为青年群体营造健康成长发展的社会空间,真正解决青年人面临的无法回避、甚至避无可避的种种矛盾。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坚持把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作为根本任务,把巩固和扩大党执政的青年群众基础作为政治责任。”要尊重青年文化,为青年群体提供发声的平台与渠道,建立良性的接收与反馈机制,鼓励青年人积极反映真实诉求,推动问题解决和矛盾弥合。

文化层面:提供文化引导,进行积极正向的建设性引领与支持。对青年群体进行文化引导要突出建设性、针对性和时代性。首先,要有效依托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向青年群体阐释新时代赋予其的责任和使命,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教育激励青年肩负起历史重任。在具体引导过程中,要注意贴近青年群体的话语逻辑和风格,例如,由共青团中央组织的“青年大学习”活动,每期都会选择一位青年代表,采取贴近生活场景、“边走边聊”的视频形式进行沉浸式传播,引导广大青年坚定不移地听党话、跟党走。其次,引导青年增进对国家历史文化的了解与认同,增强青年的文化自信,从而在不断发展前进的历史趋势中找准自身定位、形成正确认知。在历史学习教育活动中还应注意运用青年文化的话语方式,贴近青年思维、语态和兴趣,创新教育形式,例如,国内军迷网友“逆光飞行”创作的系列漫画《那年那兔那些事儿》,以漫画的形式展现新中国成立前后军事和外交的国内外重大事件,在保证历史真实性的前提下提升了文化引导的趣味性,漫画经改编在视频平台播出后,广受青年受众好评,让青年群体在观看动漫的同时回顾历史,大大提高了青年民族自尊心与文化自信心。再次,注重培养和发挥青年舆论领袖的作用,采取“一带多”“多带多”的方式,提升青年理想信念教育的实效。可以由青年舆论领袖在新闻媒体主持以现实焦点为主题的辩论节目,在多元观点碰撞中传播主流价值观,也可以结合典型案例对青年群像进行正面报道,如在抗疫中涌现出的青年志愿者等群体。通过挖掘与宣传充满正能量的青年,让全社会看到更多有担当、有作为的当代青年群像,使更多青年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最终引导青年将履行社会责任内化为自觉品格,形成软约束,引领青年找准定位、明确方向、服务社会,竭诚践行使命担当。

青年自身:摆脱异化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真实表达。“矛盾青年”的“矛盾式表达”是当下青年在社会化进程中的阶段现象,从某种程度上讲,矛盾文化流行语只是当代青年释放负面情绪的一种方式,有时还会在颓废中显示出某些与现实对抗的乐观心态。现代社会的生活节奏不断加速,各行各业的竞争日益激烈,面对当下社会生活的快速变化和竞争的加剧,青年的人生目标和职业选择都会深受影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面对工作生活中的挫折和困难时,更需要提升青年群体负重承压的勇气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矛盾文化网络流行语只能作为短暂的“安慰剂”,应该及时开展工作降低或消除其消极影响,引领青年回归现实,保持昂扬奋进的姿态,在漫漫人生路上唱响奋斗奉献的主旋律。青年作为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和希望,其理想是否远大,信念是否坚定,直接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前进中的发展动力和潜力。青年群体只有勇敢地直面困难,与时代同呼吸,与人民共命运,才能更好地提高人生境界,实现人生价值。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的:“只要青年都勇挑重担、勇克难关、勇斗风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能充满活力、充满后劲、充满希望。”全社会要持续以正能量培养、涵养、鼓舞青年群体,青年也要努力自我管理、自我驱动和自我完善。以积极的人生态度勇敢摆脱异化的自我,更加真实地表达自我,在新时代的伟大实践中勇担使命、接续奋斗。

[责任编辑:王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