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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研究须植根于事实

作者:钱乘旦,系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尼尔·弗格森曾发表一篇题为《中国人心中的历史关键时刻》的专栏文章,文章的论点是:历史是由伟大的事件和伟大的时刻造成的,这些就是人类历史上“星光灿烂的时刻”。为提供论证,文章向读者推荐斯蒂芬·茨威格在1927年出版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并引用其中茨威格的说法,说历史是在“千年的链条中添加一环又一环”,偶尔会有“一些关键的时刻出现在世界上”,是这些时刻“决定了数十乃至数百年的时间……瞬间就决定一切:‘做’或者‘不做’、‘做早了’或者‘做晚了’,正是这些瞬间造成不可逆转之势并延续一代又一代”。

无疑,这是一种“历史偶发论”。这种历史观在18、19世纪曾经很流行,当时的西方人相信历史是由伟大人物和伟大事件组成的,即所谓“人类群星闪耀时”。不过,这样一种历史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就很少有人相信了。尼尔·弗格森——当今欧美最走红的历史学家,如果当真如此看待历史,那是有一点让人惊讶的——那就相当于把二战乃至20世纪以来的西方史学变化全都放在脑后,相当于回到了托马斯·卡莱尔的时代。

不过,更让人迷惑的还在下面,弗格森继续写道:“决定历史的时刻其魅力之所在,部分取决于茨威格所选的例子,其中三个是政治史上著名的事件: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1917年列宁返回俄国。其他例子没有那么显著,但仍旧在地理发现和经济历史上十分重要:巴尔博亚第一次见到太平洋,约翰·苏特尔发现加利福尼亚金矿,斯科特和阿蒙德森为抵达南极而殊死赛跑。”

茨威格的书中写了12个故事,其中3个确实是“政治史上著名的事件”,其他就比较一般,比如歌德和他的女朋友分手,陀思妥耶夫斯基临刑时突然被赦免,威尔逊总统理想主义破灭,以及上文引述的几个例子,等等。茨威格是文学家,他写的是小说,写小说不等于写历史;尽管茨威格声称他尽可能真实地写作,但小说家和历史学家毕竟不同。然而历史学家弗格森仍然把茨威格的故事拿出来为自己背书,那就有一点走样了。

关于那3个“政治史上著名的事件”,他是这样写的:“按茨威格的说法,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是奥斯曼那位年轻的苏丹、征服者穆罕默德无情谋划的结果;但该城防卫之崩溃,则因为一座不起眼的小门凯尔科门,在无意中没有关上而造成。拿破仑最终失败,是格鲁絮元帅迟疑不决的结果,他死守成命,紧跟在普鲁士第三军团后面,而不是在炮声隆隆、战事告急的关键时刻奔向战场。‘格鲁絮思考了一秒钟,这一秒钟决定了他的命运、拿破仑的命运以及世界的命运。’列宁回俄国,是一次更严重的误判的结果:德国最高统帅部相信布尔什维克革命只会摧毁沙俄帝国,然而在1918年11月德国也被工兵委员会控制了……”

在缺少一般历史知识的普通读者眼里,这些叙述显然很有戏剧性,人们读后会立刻联想:“假如当时不是这样,那么历史就会……”我想这就是弗格森的动机——吸引更多读者的眼球。不过在专业历史学家们眼里,这种小说中的情节即便不完全虚构,也不是真正的历史。因为,历史学家都知道:1453年君士坦丁堡(今天的伊斯坦布尔)陷落时,拜占庭帝国领土几乎只剩下这座孤城了,城市被围得水泄不通,即使凯尔科门紧锁不开,君士坦丁堡仍然是要陷落的;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是因为法国的军事力量已经被摧毁了,拿破仑投入战场的最后军队,连未成年的十几岁娃娃兵都上阵了;德国人帮助列宁回国,固然有从内部瓦解沙俄帝国的考虑,但如果没有俄国革命的内外形势和布尔什维克党的存在,列宁回到俄国也没有用。这些都是普通的历史知识,作为历史学家的弗格森——出版过《西方的衰落》《文明》《帝国》等一大批鸿篇巨著的当红历史学家,应该对此深谙熟知。然而,弗格森却选择20世纪初一位奥地利文学家的故事集为他的文章做注脚,令人惊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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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克]
标签: 学术研究   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