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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力量下沉:城市基层空间治理新动向

摘 要:当前,我国城镇化正从快速增长期转向稳定发展期,城市空间结构优化进入存量提质增效阶段,亟须推动专业力量下沉,激活多方参与,将城市空间治理“最后一公里”变为“最美一公里”,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参与式城市规划新路径。通过制度创新构建专业力量服务基层的常态化机制,以精准需求响应、切实权利保障、长效能力培育彰显人民性,以纵贯横联协同、全周期服务提升治理效能,破解“大城市病”治理难题,实现从技术革新到治理现代化转型。

关键词:人民城市 基层治理现代化 新型城镇化 空间治理 社区规划

【中图分类号】D630.1 【文献标识码】A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提高城市规划、建设、治理水平,加快转变超大特大城市发展方式,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加强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打造宜居、韧性、智慧城市。”[1]当前,我国城镇化正从快速增长期转向稳定发展期,城市发展正从大规模增量扩张阶段转向存量提质增效为主的阶段。在这一阶段,城市工作的核心转向以人为本、全面提升发展质量,应通过空间要素高效配置与功能体系统筹优化,化解“大城市病”,推进城市高质量发展。[2]

面对城镇化转型期城市基层空间治理的复杂挑战,亟须通过推动专业力量下沉、调动多方主体参与,将城市空间治理的“最后一公里”转化为“最美一公里”,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参与式城市规划新路径。构建基层治理支持体系,以空间治理为载体,以多方协同共治为手段,将中国式现代化的制度优势转化为可感可及的民生温度,使空间变革承载可持续的社会活力,在治理转型中生动诠释“秩序与活力共生”的东方治理智慧,为全球城市治理贡献中国方案。

城市基层空间治理面临的挑战

2025年7月召开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大力推动城市结构优化、动能转换、品质提升、绿色转型、文脉赓续、治理增效”,并将优化城市空间结构作为建设宜居城市的任务之一。[3]当前,在新型城镇化发展进程中,我国城市空间治理面临需求深刻变化、制度供给不足与规划实施断层等难题。

需求深刻变化。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市民需求结构深刻变化,传统城市治理模式面临多重挑战。一方面,经济发展水平的大幅提升叠加人口高流动,使得市民对环境品质、服务精细化和家园认同感的需求显著提升,但传统“精英蓝图式规划”难以匹配多样化、个性化的民生诉求。例如,老旧小区改造中,有限空间需兼顾老年助餐、青年健身、儿童活动等各类需求,标准化设计不仅难以精准响应,还可能导致资源错配,影响居民获得感。另一方面,存量更新面对着产权格局碎片化、权益主体多样化、历史遗留问题交织等挑战,这些挑战推高协商成本与决策周期。政府单方投入难以为继,易引发“短期焕新—长期失管”循环,市场与社会力量参与渠道不畅、专业人才断层和政策工具缺失,导致更新内生动力不足,形成“高成本协商—低效能运维—弱可持续性”的治理难题。

制度供给不足。当前,城市规划建设领域的制度设计与发展需求之间存在一定差距,主要体现在工程化导向与全周期服务衔接不足、公众参与有待深入等方面。在工程化导向方面,基层规划建设存在“重工程建设、轻长效治理”的倾向,精细化设计支持和长期陪伴式服务相对欠缺,需要构建覆盖“策划—规划—建设—运营—维护”全周期的制度框架,通过专项资金保障、在地化技术服务机制等政策创新,来解决“建管断链”问题。在公众参与方面,现有机制在程序合规方面尚有提升空间,实践中存在失效现象,程序运作不够完善,介入时机偏后置,制度实施效果有待加强,影响公众参与治理的效果。

规划实施断层。“市—区—街道”行政体系在部分基层地区呈现出“责任下沉—权限上收”的状况,空间治理领域“规划—实施”存在一定的纵向断层。上位规划的技术刚性,在适配基层动态需求方面存在提升空间,资源配置有时会成为部门“条块分割”与属地“责任兜底”的冲突点,对政策落地的“最后一公里”造成一定阻碍。现有的规划理论难以有效应对复杂的治理实践,需要构建“党建引领—技术赋能—社会协同”的社区规划路径,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空间生产模式。

专业力量赋能城市基层空间治理的创新实践

面对基层空间治理挑战,我国多个城市自2010年代中后期起结合自身特点推出一系列创新举措,通过规范引导专业团队扎根基层,提供持续陪伴式服务,探索形成多层次、差异化的基层空间治理支持体系。根据职责定位与介入形式差异,主要呈现为规划统筹型、社区协动型、项目介入型、事件参与型四类。各类型通过精准的角色定位与功能侧重,共同推动城市基层空间治理效能提升。

规划统筹型。聚焦区县、街镇层级,对接上位规划与地方实施,履行技术审查、实施推进与监督评估,其典型例子有北京的责任规划师、广州的总规划师、深圳的总建筑师等。规划统筹型基层治理专业力量,要求从业者具备城市规划、建筑学、景观学等专业背景及实践经验。

社区协动型。扎根街镇、村社层级,动员多方主体参与,组织需求调研、问题诊断、方案协商及实施监督。规划师在此类模式中主要作为社区参与的动员者和组织者,而较少直接承担具体的项目设计和实施任务。典型案例包括北京清河街道的社区规划师、上海嘉定区的社区愿景师、成都成华区的“众创组”等等。这类实践通常还需要社会学、社会工作等专业支撑,以强化社会互动效能。

项目介入型。以持续性项目为载体提供长期在地服务,团队深入了解地方需求,保障实施连贯性。这方面代表性的实践,包括以上海市杨浦区同济大学团队为代表的高校/设计机构团队,以武汉市武昌区“社区更新联合体”为代表的专业化社会组织或其组合等。其重要价值在于,破解碎片化更新与社区能力脱节的矛盾。

事件参与型。以公共事件(竞赛、创投)为触媒撬动参与,建立专业团队与社区双向互选机制,孵化在地团队和培育持续服务能力。这方面的典型案例,包括深圳市“小而美”空间设计竞赛、成都市温江区“社区生活空间创意设计方案征集”活动等。这类治理参与能形成“事件驱动—实施赋能—能力沉淀”闭环,将短期活动转化为长效治理动能,实现社会力量激活与社区内生发展的有机统一。

实践中,北京、上海、重庆、成都等城市进行诸多有益探索,在坚持政府主导与激发市场社会活力之间寻求动态平衡,为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经验与参考。

北京市将责任规划师作为推动社区有机更新的有效途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首次以法定形式确立制度框架,经过三年试点积累经验后,于2019年出台实施细则,2021年实现全市覆盖。目前,全市已形成由300余支专业团队、1100余名责任规划师构成的基层服务网络,通过“调研—设计—实施—维护”全周期服务模式,深度参与社区更新与治理。各区结合区域特色创新机制设计:海淀区依托高校资源密集优势,建立“1+1+N”校地协作机制;朝阳区引入国际先进理念,创新“中外双师制”,联合开展规划设计;密云区聚焦生态保护需求,组建专业化生态规划师队伍。这些实践为特大城市基层治理提供了有益参考。[4]

上海市、重庆市以及成都市立足本地发展目标,探索差异化路径,丰富了基层治理的专业支持体系。上海市将社区规划师深度融入15分钟生活圈建设,聚焦居民生活品质提升,规划师通过“转译者”和“整合者”的双重角色——既精准传递居民需求、对接政府规划与技术规范,又协调多方主体制定实施方案,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推动多主体对话合作,有效破解基层治理断层问题。重庆市自2022年启动“三师进社区”行动以来,已组织2500余名规划师、建筑师和工程师等服务力量,覆盖2000余个社区,为基层提供专业技术支撑。成都市自2010年创设乡村规划师以来,累计招募11批500余人次,实现乡镇全覆盖;在城市社区治理领域,成华区创新构建“三级队伍—五步流程—三项机制”模式,通过“社区动力·千人众创”等特色活动,带动4000余名社区达人参与500多个共建项目,形成“专业规划+群众参与”的基层治理新模式。这些城市的实践探索,从不同维度完善基层治理的专业制度体系,推动基层治理能力的系统性提升。

专业力量下沉推动城市基层空间治理范式创新

以专业力量下沉赋能城市基层空间治理的创新实践,可以通过价值重构、制度创新与品质提升三大维度,推动空间生产从“物本逻辑”转向“人本哲学”,为人民城市建设提供可操作的治理新范式。

价值重构:彰显空间生产的人民主体性

人民城市理念强调“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将人民置于城市建设发展的核心地位,确立人民作为城市创造者、治理者与评判者的主体地位。这要求空间生产超越“物本逻辑”,转向以“人民福祉”为终极目标、以“人民能动性”为动力的“人本哲学”,通过推动专业力量下沉基层,以精准化服务破解治理难题,有力地彰显基层治理的人民性。

需求响应精准化。专业力量不仅是需求识别者,更是“需求诊断—空间转译—政策适配”机制的推动者。例如,基于全面社区体检,面向不同老旧小区改造项目形成差异化的民生需求清单;利用社区画像与热力图识别“一老一小”高频需求,转化为社区服务设施配置指标,实现公共服务靶向投送。

空间权利实质化。相关专业人士以独立第三方身份行使专业监督权,推动抽象空间权利转化为实质保障。例如,上海市杨浦区“三师三顾问”制度,社区规划师列席街镇重大决策会议,全程参与治理,这拓展了空间正义的内涵,从资源分配的“结果公平”深化至公众参与的“过程赋权”。

主体能力长效化。规划师等专业力量还可以空间为“治理能力孵化器”,通过参与式设计(如社区花园共建)、议事规则培训等实践,培育居民从“被动受益者”向“能动治理者”转变,实现“事件性参与—规则制定能力—治理主体自觉”的跃迁,推动基层治理从“输血式帮扶”迈向“造血式成长”,生动践行“人民城市人民建”。

制度创新:构建秩序与活力共生的治理新生态

在地化的专业服务体系,通过重构“行政体系—专业力量—基层社会”互动关系,构建党建引领多方协作的治理格局,有效贯通国家政策与民生意愿的双向通道,实现“自上而下统筹”与“自下而上创新”的辩证统一。

纵贯横联激活协同共治。在纵向贯通上,北京的“市级专班—区级总师—街镇团队”三级协作体系,能够有效弥合政策统筹与属地实践的缝隙。在横向协作中,通过促进规划、建筑、社会工作等多专业融合,并联动政府、市场、社会等多方主体,实现从单一规划服务向资源整合与社区激活双向通道的转变,北京和珠海等地的历史街区保护实践即是例证。

全周期服务提升治理效能。通过扎根式陪伴,突破碎片化项目制局限,构建“需求感知—方案共制—实施监督—运维反馈”闭环。比如,北京市清河街道规范社区规划流程,组织居民共建共管社区花园;福建省闽清县试点“村镇责任规划师双师制”,通过一线专家、本地规划师组合,结合“季度履职+年度评估”机制,将碎片化更新整合为系统性治理。

品质提升:效能跃迁的技术路径

专业力量深入下沉参与基层治理,从空间、技术、文化等不同维度,对基层治理形成专业补充,系统性提升基层人居环境品质与社会治理效能,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场所精微营造。空间维度上,可以采用“针灸式更新”策略,通过小微项目撬动片区复兴。比如,北京小微尺度城市公共空间更新行动,孵化数百个试点项目,在老旧社区嵌入共享会客厅、适老健身角等复合模块,激活空间潜能;上海市徐汇区串联小微空间形成慢行网络,以“15分钟生活圈”整合零散更新,提升空间网络品质;成都“5811青龙记忆”项目激活闲置空间,联动开展街区更新、文化传承、社会运营和智慧治理,实现“空间修补—功能织补—关系修复”协同推进。

数字精准赋能。技术维度上,依托数据驱动与智慧工具,提升问题识别、行为感知与使用评价的科学性。例如,北京市朝阳区“社区规划工具箱”,集成多源数据体检、AR参与式设计及元宇宙平台;重庆市民主村社区“云上民主村”平台,打通数据支撑、成效评估与协商沟通链条,使技术理性切实转化为公众参与的驱动力。

文化活态传承。文化维度上,超越符号复刻,注重“记忆载体—生活场景—共同体意识”的活态传承。例如,北京市天桥街道通过小微更新和“天桥Walk+”数字平台,推动遗产街区文商旅融合与社区认同重建;重庆市文化村家属区改造,将旧设施(配电房、篮球场)转化为富有故事性的新空间(建设茶馆、复合活动场),在保留场所记忆的同时激发社区新活力。

总结与展望

基层治理创新,不仅是提升城市品质的精细化实践,而且是通过制度创新构建专业力量服务基层的常态化机制,是现代化的空间治理实践创新。这一创新实践的核心要义,集中体现于三个维度:在价值维度,构建以“人民主体”为核心的空间生产范式,将“人民城市人民建”理念具象化为可操作的实践准则,确保治理成果由人民共享;在制度维度,创新“党建引领—专业下沉—多方协同”的治理生态,推动“有为政府—有效市场—有序社会”有机协同,有效破解基层治理中纵向断层与横向分割的结构性矛盾;在路径维度,通过场所精微营造、数字精准赋能、文化活态复兴等多重手段,将空间更新升维为治理效能可持续跃迁的载体。

这些实践标志着我国基层治理从技术工具革新,向治理体系与能力现代化的深刻转型。实践中,需重点关注三个方面:角色职能方面,第三方定位模糊易导致专业独立性弱化、行政指令依赖从而制约监督效能,需通过制度赋权明确监督权与专业异议权;能力建设方面,加强社区规划跨学科知识体系与协作平台、职业认证体系建设,促进人才专业化发展;可持续发展方面,构建长效激励机制,建立以公共价值为导向、以居民获得感为核心的治理效能综合评估与价值认定机制,拓展多渠道资金支持,以此增强制度韧性。

【本文作者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住房与社区规划专委会秘书长】

注释略

责编:冯一帆/美编:石 玉

责任编辑:张宏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