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内蒙古鄂尔多斯城郊最后一段硬化路面,高原粗粝的风立刻扑进车窗。目力所及,是起伏的丘陵与斑驳的草甸——牧人的羊群如同灰白色的苔藓,紧贴着大地,耐心啃食稀疏的草茎。这里是农耕文明力竭的边缘,牧业依然坚韧地维系着人与自然的古老契约。我停下车,指尖拂过一丛低矮、带刺的沙蒿,它粗糙的质感,是这片半荒漠草原无声的宣言。
库布其:缚沙的绿网与光下的羊群
行至库布其沙漠东缘,一场无声的较量凝固在视野里。连绵的沙丘被巨大的“绿网”锁住——那是纵横交错的沙柳方格沙障。蹲下身细察,方格之内,柠条的根系已深深扎入沙层,细小的叶片在风沙中透出倔强的绿意。更远处,一片蓝色的光伏矩阵在烈日下泛着冷光。走近观察,光伏板投下的荫蔽里,竟有羊群悠然穿梭,啃食板下滋生的浅草。牧羊的老汉蹲在田埂上,嘬着旱烟:“羊是‘除草工’,板子发了电,还省了遮阳棚,两不误嘛。”科技与牧歌在此处奇异共生,风沙的咆哮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黄河水脉:河套平原的精密灌溉图景
跨过黄河大桥,空气陡然变得湿润。河套平原东端,大地被古老的黄河水与现代智慧重新书写。蛛网般的银色渠系在阳光下闪烁,将浊黄的河水精准导入每一方田畴。田野是几何学的杰作,巨大的圆形喷灌机缓缓旋转,水雾在玉米青纱帐上架起道道微小的彩虹。蹲在田边,掬起一捧灌溉渠水,清凉中带着黄河特有的泥沙气息。一位正调试滴灌阀门的农技员抹了把汗:“这地,喝多少水,吃多少肥,都靠数据说话,一滴也糟蹋不起。”沃野平畴的丰饶背后,是每一寸水土被精密计算的现代农业诗行。
敕勒川:麦浪与牧歌的交融线
呼和浩特郊外的土默川平原(古敕勒川),展开一幅辽阔的金色织锦。大型联合收割机轰鸣着驶过无边的莜麦田,金黄的麦浪整齐倒下,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炙烤后浓郁的焦香。然而,就在这片现代农机的交响中,田野深处,一群绵羊如流动的云朵,在牧人悠长的吆喝声里,缓缓漫过田埂,啃食着收割后散落的麦穗和沟渠边的青草。站在田垄上远眺,收割机的钢铁洪流与牧羊人的缓慢移动,构成奇特的时空叠印——古老牧歌的尾音尚未消散,现代农业的节奏已然成为大地新的脉搏。
手记余墨:韧性的刻度
从鄂尔多斯半荒漠草原的坚韧启程,穿越库布其缚沙绿网的奇迹,饱览河套平原被黄河水与科技赋能的丰饶,最终抵达土默川农牧交融的和谐画卷——这三百公里,是一部镌刻在大地上的韧性之书。调研笔记上,我记下牧民老汉烟锅里的微光,记下农技员额头的汗珠,记下光伏板下羊群的剪影。高原的风沙与干旱,从未扼杀这片土地的生机,反而催生出适应与创造的智慧。暮色中回望青城轮廓,炊烟与晚霞交融,这片高原正以它独有的方式低语:生存的韧性,恰在风沙线上那不断编织、永不放弃的绿意与希望之中。(砚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