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来,新大众文艺不断兴起,文化表达空间不断开拓,新兴文艺形态不断发展,成为新时代文艺繁荣的显著表现。新大众文艺在媒介、技术、商业合力驱动下产生,“文影结合”破界融合发展,网络文学IP改编构建新大众文艺基底,“网文+”研发延伸至衍生品、线下体验、文旅开发等多个领域,成为新大众文艺的“制造机”。新大众文艺的繁荣发展,焕发出新的活力:跨媒介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叙事,造就文艺新奇观;技术赋能大众文艺的生产与消费,催生沉浸式新体验;爽感体验的消费机制,推动新大众文艺全面生长。
【关键词】新大众文艺 破圈融合 技术赋能 消费机制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近年来,随着网络媒介和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文艺创作生产和传播消费的生态发生深刻变化。新大众文艺不断兴起,文化表达空间不断开拓,网络文学、短视频、微短剧、网络直播、网络游戏等新兴文艺形态不断发展,大众文艺生产力、传播力和影响力极大提升。从李子柒的乡土短视频、《黑神话:悟空》的全球走红再到网络脱口秀的兴起,“新大众文艺”活力涌动,不仅成为备受关注的文化热点,而且深刻影响着当代文艺生态和文艺格局。新大众文艺是大众文化的新型样式,以网络文学IP(知识产权)产业链为基底,破界融合发展,展现出具有时代性的鲜明特征,成为新时代文艺繁荣的显著表现。
大众文艺的发展脉络与新大众文艺兴起的时代背景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新大众文艺的“新”具有鲜明的时代性,是在新时代的人文和技术环境中涌现的,为人民群众所实践、所创作、所欣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迈出坚实步伐,坚定文化自信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新大众文艺提供坚实的支持和保障。文化产业与数字经济融合速度加快,文艺创作者的群体不断丰富,更多大众群体具备参与公共文化表达的能力,文艺个体对自我呈现和情绪表达的需求也随之日益增强,为大众文艺提供源源不断的动能与创造力。市场的及时反馈为文艺生产平台提供创作动力,能够在即时的关注和回馈中形成与大众的良性循环,从而促进内容质量和创新的持续提升。文化消费者不再仅仅是内容的接受者,而能够参与到内容选择和再创作过程中,积极地介入文化生产,从而增强了自身参与文本意义生成的主动性,也从中获得消费之外的文化需求满足。新大众文艺正是在文化创作者、生产者和消费者共同参与的过程中日渐形成,体现文化大众作为文化主体的自我意识与表达能力,构成当下文化场域中不可忽视的主体力量。
“‘新大众文艺’的概念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从当下人民大众文艺生活的巨大新变中来。”①要理解新大众文艺,就得先理解大众文艺的发展脉络。大众文艺发展是一部文化消费形态演进的历史,经历了三重发展形态:起源于前工业时代的公共文化共享形态,继而演进为工业文明时期的市场化产业形态,最终在数字技术革命中转型为数据驱动的个性化消费形态。在此嬗变轨迹中,大众文艺既作为社会变迁的文化镜像,又通过消费逻辑的渗透重构其表现形态,最终建构出更具包容性、互动性和创新力的文化生态。在这一过程中,大众文艺突破了与精英文化的二元对立框架,进而确立自己在文化场域中的主体性地位。
如果说西方18世纪以前的文艺生产是以宗教、王权或精英阶层为核心,那么资本主义的兴起则重塑了文艺的组织方式。在前资本主义时期,文艺生产作为宗教权力与政治权威的附属物,其生产机制受制于教会、宫廷与学术机构的垂直控制。工业革命通过生产力革命与技术复制性重构了文艺秩序,推动文艺生产由“仪式依附型”向商品流通型演变。这种转型不仅体现为生产主体与传播渠道的转换,更实现了文艺本体的符号化重构——文艺产品从神圣性载体转化为可量化流通的符号商品。文艺不再只是文本的积累,而是逐渐成为一种被商业调控的符号系统。大众文艺在这一阶段的变化,并不仅仅是生产规模的扩大,而是文化叙事自身的结构性调整。文艺的生产、传播、消费已经融入市场经济,并在资本、技术、传播媒介的共同作用下,形成高度结构化的文化工业体系,实现符号系统的资本化重构。在市场逻辑的影响下,大众文艺的内容、节奏、人物设定,都被重新编码为更符合市场需求的形式。
中国大众文艺的现代化进程呈现出独特的转型轨迹,其发展过程既响应了知识分子对于“启蒙与教化”的现代性诉求,又在市场化浪潮中重构文化生产机制。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热”可谓“新五四运动”的余韵,知识分子以文化革新为手段,冀望以思想启蒙推动社会现代化。然而,这一时期的文化尚未完全挣脱精英主义的桎梏,依旧在学术殿堂与文化沙龙中游走,尚未触及更广泛的大众层面。直至1992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确立,文化由此突破了学术体制的区隔,进入商品化时代,由此进入到大众文化场域中。港台流行音乐、琼瑶言情剧、金庸武侠小说迅速占领文化市场。进入21世纪,互联网成为大众文艺生产的核心平台,内容生产方式不再由单一精英群体主导,而是进入用户生成内容(UGC)的阶段,网络小说、短视频、社交媒体、人工智能内容生成等新形式不断涌现,大众文艺“去中心化”趋势日益明显,“新大众文艺”正在形成。
综观西方与中国的大众文艺发展路径,西方大众文艺经历了从“精英批判”到“文化研究”再到“数字文化”的演变,而中国大众文艺则完成了“精英启蒙”到“市场化”再到“网络化”的演进,走向多元赋能的新大众文艺之进路。数字技术的迭代推动了文化生态的转变,日常生活领域进入到文艺的审美范围,社交媒体、短视频、时尚消费、网红经济等衍化成为文艺现象,将私人领域经验转化为可展示的审美符号。短视频产业依托蒙太奇美学与碎片化叙事,以15秒短视频美学范式为典型,重构大众的时空感知模式。在大众的日常生活中,个人形象管理中的“颜值经济”、居住空间的“流行设计”、旅游消费中的“打卡美学”,无不被审美逻辑所驱动,并被市场经济所收编。大众文艺的运作逻辑并非简单提供文化消费品,而是“人人皆可创作”,个人通过媒介把生活情景作为文艺类型进行展示,从而参与到文化生产和社会互动的机制中来,使得文艺创作者从过去依附专业体系的少数人群,拓展为更加多元、开放的社会个体,其创作积极性源自表达自我、联结共感与追求审美愉悦的内在驱动;而受众则由单一的接受者转变为多重身份的参与者,兼具评论、传播乃至再创作的能力。生产与消费的界限日益模糊,形成互动性与共享性并存的一体化机制,从而也激发文化生产和传播平台的主体积极性,共同参与到新大众文艺体系的主动重构中,并在此过程中确立了作为文化意义生成主体的现实地位。
新大众文艺呈现破界融合发展趋势
“‘新大众文艺’作为一个命名,不仅意味着文艺形式的革新,还代表了包含着文艺活动各个要素的变革。”②新大众文艺是艺术、媒介、商业在消费时代合谋的产物,作为泛娱乐源头的网络文学IP是新大众文艺的重要引擎。网络文学的诞生,意味着文艺生产与消费机制发生了重要变化,表面的以机代笔、以屏换纸,带来更深层次的文艺生产范式、思维方式以及文艺作品存在样式的革命性改变,形成跨媒介、超时空的文艺生产与传播机制,网络文学成为新大众文艺最具代表性的文艺类型。《2024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显示,截至2024年底,我国网络文学作品总量超过3300万部,全年新增作品200万部;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75亿,占网民规模的51.9%,成为最具全民性特征的文学样式;2024年主要网络文学平台营收规模约440亿元,网络文学年度新增各类改编授权数量总计约3万项。③在IP产业链的推动下,网络文学的IP资源属性日益彰显,既涵盖电影、电视剧、动漫、游戏、有声书、广播剧等传统大众文化领域,同时也催生微短剧、剧本杀、周边等新型文化业态,IP放大效应辐射最大公约数人群,成为带动新大众文艺发展的源头引擎。以网络文学IP为媒介,新大众文艺打破传统的文艺类型区分,以产业链的方式进行“破界融合”。
“文影结合”破界融合,网络文学IP改编构建新大众文艺基底。新大众文艺兴起的基础在于海量的网络文学IP开发,2024年网络文学IP改编剧占据了国产影视剧的半壁江山,全网正片播放量前五名皆改编自网络文学IP,“文影结合”获得口碑票房双丰收。新大众文艺繁荣最重要的标志是微短剧的“狂飙式”爆发,由于微短剧在底层逻辑上与网络文学呈现出高度的吻合性,网络文学IP从发展之初便成为微短剧最重要的剧本来源。随着网络文学与微短剧的互动不断加深,包括米读、书旗、番茄、七猫在内的网络文学平台,都积极部署了微短剧IP转化赛道。从2022年开始,短剧市场已经展现出巨大的市场潜力。2024年,在政府的引导和政策支持下,微短剧的制作标准进一步规范,影响力进一步扩大。2024年中国微短剧市场规模达504.4亿元,首次超过内地电影全年总票房。
新大众文艺的“文影结合”是全方位覆盖的。动漫改编多赛道并进,各大文学平台与视频平台进行了深度合作。以《哪吒之魔童闹海》为代表的“国风美学”成为动漫开发的新趋势,运用绚丽光影、蒙太奇语言、多姿音效构建动漫新的美学冲击。网络游戏与网络文学IP进行跨界联动,不断拓展IP融合语境下的游戏输出路径,发挥游戏正向价值,实现双重共振的增幅效应。有声读物由辅助性功能转变为新的文艺类型。总之,以“文影结合”为基底,新大众文艺正形成破界融合发展趋势。
“网文+”研发延伸至衍生品、线下体验、文旅开发等多个领域,成为新大众文艺的“制造机”。新大众文艺打破了惯常的艺术生产机制,以IP为源头,无限性地进行新产品的衍生,不断衍生出艺术的新形式、新种类,不断拓宽新大众文艺的版图。例如,二次元作为一种新兴的文艺类型,根据前瞻产业研究院数据,2016—2023年,中国二次元产业规模从189亿元增长至2219亿元,其中周边衍生产业规模从53亿元增长至1023亿元;预计2023—2029年,二次元产业规模将从2219亿元增长至5900亿元。以“谷子”为代表的衍生品火爆出圈。“谷子”文化发源于日本,是英语“Goods”的谐音,泛指动画、漫画、游戏等新大众文艺的衍生品,包括海报、徽章、卡片、挂件、立牌、手办、娃娃等,“买谷”“吃谷”代指购买动漫衍生品这一消费行为。最近,LABUBU的全球爆火即是“谷子经济”蓬勃发展的缩影。新大众文艺结合“谷子经济”推出创意衍生品,如阅文集团的《庆余年》卡牌,卡牌团队制作了300多个卡面,涵盖从名场面卡、签字卡、衣料卡,到猫猫卡、宗师金卡等多种类型,正版卡牌在剧集开播前订货销量就突破了2000万,创下影视卡牌领域的历史销量纪录。《全职高手》《斗破苍穹》《诡秘之主》《一人之下》《狐妖小红娘》等知名IP也于2024下半年于海内外市场推出衍生产品,这种新型的文艺衍生品极大地满足了新生代粉丝的需求。
线下体验是近年来“网文+”的发展新方向,也是新大众文艺的新诞生场。微短剧展现出广泛的破界赋能潜力,“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微短剧里看品牌”“跟着微短剧来学法”等被推出,新大众文艺不但生发了新的内容要素,而且激活了新大众文艺的跨媒介转化。网络文学具有更新快速、题材广泛、形式多样的特点,能不断产生吸引公众的新内容,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文旅商机。因此,从2024年起文旅部门不断加大合作力度,将网络文学IP优势融入本地旅游场景中,着力打造沉浸体验感,多个知名网文IP开展线下沉浸式体验站,为粉丝提供打卡、交流的新去处。主题乐园、IP主题酒店等兼具文化特色、沉浸感、互动性的文旅新业态新场景也在不断涌现,如《风起洛阳》的虚拟现实(VR)全感剧场、《长安十二时辰》体验街区,都致力于不断满足游客需求,提高主题文旅项目的社会价值和经济效益。此外,网络文学IP也成为点燃跨境文旅的引爆点,如2024年恰逢《全职高手》周年庆,阅文集团携手瑞士国家旅游局共同宣布,发起“全职高手:25年相约苏黎世计划”,开展为期一年的深度海外文旅活动。“网文+”衍生品开发不但可以促进地方文化的传承和发展,而且为新大众文艺多元化发展提供新的素材和场景。
新大众文艺在网络媒介和数字技术迅猛发展的加持下,实现文艺创作、生产和传播生态的深刻变化。网络文学、短视频、微短剧、网络直播和网络游戏等形式的作品迅速兴起,极大地提升了文艺的生产力、传播力和影响力。这些新形式不仅丰富了大众的文化生活,而且深刻地影响着当代文艺生态和格局。新大众文艺更加呈现出内容精品化、主流化的趋势,提升了文化供给的品质,在上下游产业的协作创新发展中推动市场繁荣。
媒介、技术、审美合力驱动新大众文艺焕发新活力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催生了文艺形式创新,拓宽了文艺空间。”在媒介、技术与审美的合力作用下,新大众文艺蓬勃发展,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跨媒介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叙事,造就文艺新奇观。新大众文艺在全媒体数字技术快速发展的带动下,呈现出艺术创作和传播的跨媒介叙事趋势。新大众文艺作品,可以通过多种媒介平台对同一故事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呈现。《哪吒之魔童闹海》连续横扫多项纪录,成为新大众文艺跨媒介叙事的典范实践,哪吒这一IP价值通过多渠道扩展,电影上映后,短视频平台的用户生成内容推动文本二次创作,观众通过混剪、解读、改编等方式参与叙事,使作品在网络空间持续生长,实现了全媒体数字技术推动文艺生产方式变革,全方位的叙事和立体化的呈现造就大众文艺新奇观。
新大众文艺突破单一媒介的限制,使得受众不再是单一被动的接受者,而是成为创作的一部分,表现出一种对观众主体性延伸的转变。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内容生产的门槛大幅降低,大众不仅是文艺作品的消费者,同时也成为创作者。新大众文艺的创作者不再局限于专业作家、导演或艺术家,而是广泛扩展到普通劳动者、业余创作者,甚至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例如,外卖员王计兵在送餐过程中感悟生活,在烟盒、废报纸上写诗,表达对生活和工作的感悟,其首部诗集《赶时间的人》于2023年正式出版,受到广泛关注。与此同时,网约车司机、快递员等群体也积极利用短视频平台分享日常见闻,以第一视角讲述都市故事,这些真实的个体经验,使都市故事更具现场感与互动性。个体的文化生产能力得到极大释放,让新大众文艺成为一种更具普遍性,更具群众性的社会文化实践。
数字媒介极大降低了新大众文艺创作和传播的成本,在“人人皆可创作”的文化创作纵深格局中,推动了数字“玩工”(palybour)群体的形成,玩工在网络空间的娱乐与消费增加了大众文艺的商品价值量,如上海市红色网络微短剧剧本大赛催生了包括《侯绍裘:星耀云间》《女校风云》《小红花》等作品在内的一系列优秀作品。新大众文艺在跨媒介环境下,个体创作者可以直接面对观众,并获得自主传播的可能性,不仅促进个体创作的兴起,而且使得文艺创作更加多元化,从而拓展文化表达的边界。人的主体性在数字媒介的延伸中加强,在平台中实现个体创作的赋权,让个体经验与公共叙事不断交融,从而形成一种更加开放、互动、多层次的文化生态。
技术赋能大众文艺的生产与消费,引发沉浸式新体验。在新大众文艺的发展中,技术不仅仅是外部工具,更成为文化生产和消费的重要驱动力。数字媒介使得文艺的创作、传播和消费方式发生深刻变革,推动大众文艺进入更具沉浸感、互动性和个性化的阶段。技术手段的进步也在进一步塑造当代文化内容的传播机制,使得新大众文艺更容易实现广泛触达。全球第一个中文声库虚拟偶像“洛天依”,于2016年登上湖南卫视小年夜春晚与杨钰莹合唱《花儿纳吉》,成为首位登上中国主流电视媒体的虚拟歌手,此后又登上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等多个舞台,触及更多观众。
数字媒体技术的迅猛迭代为新大众文艺提供全新的沉浸式体验,使得传统的观赏模式向互动式、体验式转变。浙江小百花越剧院创新推出新编原创越剧《我的大观园》,打破传统戏曲的线性叙事结构,辅以现代化舞美技术,巧妙呈现了《红楼梦》中的经典场景和情节,提升了文艺作品的吸引力,也让观众能够在超越传统影视或文学感受的体验中沉浸享受。网络直播提供了实时互动的可能性,还通过虚拟场景构建、实时滤镜等技术,增强用户的沉浸感,使得沉浸式体验成为大众文艺的重要特征。此外,在AI技术深度介入下,新大众文艺呈现出全新的审美体验与消费逻辑,如《三星堆:未来启示录》由AI生成科幻短剧集,应用12种AIGC技术“复活”古蜀文明,观众可通过VR设备进入虚拟考古现场,与AI生成的“青铜神树”进行交互式探索,构建“具身考古”体验。
新大众文艺的消费方式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变得更加便捷,形成了高度个性化、碎片化的模式。短视频平台通过算法推荐,将符合个人兴趣的内容精准推送给用户,从而极大提高了文艺消费的效率。算法推荐与社交裂变的结合,使得新大众文艺的传播路径更加多元化。相较于传统的文化传播依赖媒介机构的筛选机制,算法能够根据用户行为实时调整推荐策略,使内容分发更具个性化。短视频创作者可以通过精准的内容设计与标签优化,使作品迅速触达目标受众,推动大众文艺生态的进一步繁荣。
爽感体验的消费机制,推动新大众文艺全面生长。新大众文艺推动文艺创作与消费之间的关系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以网络文艺为代表的新大众文艺并非简单地迎合市场需求,而是在极致的爽感体验中完成一种文化策略的转向。网络文学既契合消费社会对即时满足的追求,又在深层保留“人文性”与“人民性”的文化基底,从而使其具备更为复杂的文化效应。
新大众文艺的爽感机制正是其快速繁荣的重要推动力。玄幻、穿越、都市爽文等题材能够吸引海量读者,在于其文本机制高度依赖于消费文化的快感原则。玄幻作品中的“升级打怪”模式,穿越题材中的“天眼”视角叙事,都市类型中的“逆袭神话”,无一不通过“爽点”的不断累积与强化,来制造高度沉浸式的阅读体验。各类题材的新大众文艺贴合消费社会对即时满足的诉求,使得阅读行为更趋向于游戏化、碎片化,并在符号交换的过程中强化了文化消费的快感。
与此同时,爽感并不意味着单纯的浅层消费。新大众文艺的快速兴起与繁荣并非偶然,它之所以能够获得大规模的文化认同,关键在于其深层结构仍然植根于现实需求。玄幻、穿越等幻想类题材的流行,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阅读者的娱乐需求,更深层次的功能在于弥补现实生活中的缺憾。在高度竞争化的现代社会,小说中的“成长叙事”提供了一种替代性的心理补偿机制,使读者得以在文本世界中体验到现实中难以获得的感受。《原神》《逆水寒》等国产游戏则通过沉浸式开放世界叙事,使玩家在虚拟世界中获得现实社会中难以实现的掌控感。这些不同形式的作品共同构建了新大众文艺的“爽感”,并在不断变化的消费环境中持续演进。在这种意义上,新大众文艺的“爽感机制”不仅仅是消费文化的产物,更是一种文化主体性建构的方式。其承载着大众生活快乐趣味的表达和彰显,体现个体主动追寻意义、表达诉求的文化意志。新大众文艺语境中的个体得以通过文化意义表达,实现个体的文化价值。爽感机制正是大众在新时代媒介生态中争取文化表达权的一种行动策略,是文化主体性在叙事层面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
现实题材的新大众文艺则采用另一种路径,通过“滤镜”与奇观化叙事来强化现实中的奋斗精神。《大江东去》以改革开放时期科技发展为大背景,塑造了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奋斗史,使得现实主义题材不再局限于日常叙事,而是以一种更具传奇色彩的方式展现社会变迁。《大国重工》《复兴之路》通过技术创新、产业振兴的叙事,使得个人成长与国家命运相互映照,展现一段宏大叙事下的个体拼搏历程。这种叙事方式既推动了新大众文艺的快速成长,又使其在深层保持了对社会现实的回应能力。在短视频、网络小说、网络影视等不同媒介形态中,现实题材的文艺作品往往采用高浓度情绪表达、戏剧化冲突结构,以及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影像风格,使得平凡人物的奋斗史得以被放大,并最终转化为一种具有普遍感染力的文化经验。《人世间》通过家庭叙事将个体奋斗与时代发展紧密结合,使奋斗叙事既具备现实感,又兼具史诗性,构建一种新型的“现实奇观”——即通过戏剧化放大现实经验,使得普通人的奋斗历程超越个体范畴,成为更具普遍性的文化象征。“奋斗—逆袭—成功”的叙事模式赋予这些个体更强的故事张力,也实现了“人民文艺”的精神内核。《县委大院》《功勋》等剧,则通过国家建设、基层治理的视角,使奋斗叙事与家国叙事相结合,使“个体奋斗”在国家叙事框架下获得更高的文化价值。现实题材的新大众文艺构建一种通过个人努力改变自身命运可能性的文化共识,在满足受众情感需求的同时,折射出现实社会对个体奋斗的期待,在强化娱乐性的同时,仍然保持着对社会心理需求的深刻回应。
新大众文艺的成长并非单纯的消费主义狂欢,它在符号生产的过程中,仍然保持某种文化主体性的再生产能力。跨媒介叙事将爽感机制与消费社会的需求相结合,同时又在深层保留了“人文性”与“人民性”的文化内核。这种双重结构,正是新大众文艺在消费时代得以全面生长的关键所在。新大众文艺既是消费性的文艺产品,更是消费社会中个体实现身份建构与生活体验的实践场域,在“人人皆可创作”的媒介赋权时代,新大众文艺的生产与消费机制俨然发生改变,以爽感为追求的价值表达既遵循了“人文性”“人民性”的内在原则,又可能带来欲望狂欢的宣泄。但不管怎么样,新大众文艺是新时代的产物,是消费时代与技术赋能共振形成的新文艺样式,它为人类的精神审美带来另一种体验,在丰富而多样的艺术类型中,必将产生经典性的文艺作品。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中国网络文学跨媒介叙事研究”(项目编号:23CZW061)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新大众文艺新在哪里》,《光明日报》,2025年1月15日。
②曾军:《新媒体·新大众·新文艺》,《中国文学批评》,2025年第1期。
③《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75亿》,《人民日报》,2025年6月18日。
责编/李丹妮 美编/陈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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