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们需要构建政府主导、产教融合、社会参与的高技能人才培养培训体系。明确高技能人才能力要求,将高技能人才培养作为现代职业教育最重要的人才培养目标。确保职业教育战略地位,在发展普职融通的大环境中关注职教的发展,促进企业积极参与技能人才培养。遵循技能人才成长规律,注重基于工作的学习。优化人才培养培训模式,畅通人才成长通道,对接行业需求促进技能人才全面发展,强化学习资源和学习阵地建设,建立科学的技能人才评价制度。
关键词:高技能人才 普职融通 职业教育 技能评价
【中图分类号】G719.2 【文献标识码】A
2025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民盟民进教育界联组会上指出:“新时代新征程,必须深刻把握中国式现代化对教育、科技、人才的需求,强化教育对科技和人才的支撑作用,进一步形成人才辈出、人尽其才、才尽其用的生动局面。”我国正处于产业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对技能人才特别是高技能人才提出新的更高要求。以具体领域为例,工业数字化转型升级需要采用人工智能、数字孪生等新技术对生产流程和工艺进行优化改造;新能源、新材料及战略性新兴产业则呼唤更多创新和产业化实践;人口结构性变化催生“一老一小”领域对高素质服务的需求。这些领域均迫切需要大量具备跨学科知识、熟悉国际标准与产业链布局、并拥有快速响应能力的复合型高技能人才,尤其是那些在技能领域贡献卓著、技艺精湛的领军人物。然而,面对此类需求,现行人才培养体系在规模与质量上尚难匹配,制度性短板尤为突出。我们要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做好新时代人才工作的重要思想,加强高技能人才队伍建设,努力构建政府主导、产教融合、社会参与的高技能人才培养培训体系,为打造技艺精湛、素质优良、规模宏大、结构合理的高技能人才队伍奠定基础。
明确高技能人才能力要求
随着数字技术发展,就业形势与岗位需求发生巨大变化,高技能人才必须掌握新型生产资料、创造和熟练使用新型劳动工具、拓展新型劳动对象、维护新型基础设施,并对现场生产和工作过程进行组织管理,这是传统“能工巧匠”“大师”工作内容的全新表现形式。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年)》将“大国工匠、能工巧匠和高技能人才”作为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应当深入、完整认识此类人才的性质和培养规律。
在数字化生产中,高技能人才工作中的数据诊断、分析和评估任务增多,如使用虚拟系统和智能系统(诊断系统和智能维护系统等)完成任务,对工艺过程进行组织、设计、控制和优化。高技能人才在产业链和不同工作环境中处理复杂且动态演变的问题,需要协同合作、网络思维和大量经验知识,这意味着高技能人才的能力结构从单一“硬技能”发展为“硬技能”与“软技能”并存。
在此背景下,高技能人才队伍建设必须兼顾两个维度:一是满足技能人才自身需求,包括社会认可、伙伴关系和人性化工作环境等基本条件;二是构建支持其发展的生态系统,既维护职业尊严以激发创造力和社会责任感,也提供合理劳动回报与安全保障。这些共同为形成工匠文化与培养工匠精神提供基础。在此基础上,高技能领军人才的成长还需要发展平台的支撑,包括技能交流、技术创新和资源共享,而这有赖于产教评技能生态链建设、企业岗位培训、关键岗位实践和参与重点研发项目等多种方式的支持。
确保职业教育的战略地位
职业教育是一种独特但重要的教育类型,对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增进民生福祉具有重要意义,需要得到社会的广泛重视。当前,“重学历轻技能”的观念仍一定程度存在,在客观上制约了职业教育的高质量发展。扭转这一观念,不仅关乎职业教育自身的发展,更是推动我国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基础。事实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也蕴含着丰富的职业教育思想,如墨子主张社会分工无贵贱,以“天志”(即天的意志)为行事最高准则,提倡通过努力劳动实现人生价值。一个国家的社会民众对职业教育的态度,体现着该国社会的劳动精神面貌、劳动价值取向和技能水平。树立正确的职业教育观,对于在全社会弘扬劳动精神、工匠精神,培育正确的劳动观念和价值取向具有重要意义,这也是适应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客观要求。
加强普职融通,重视职业教育发展
普职融通是我国基础教育发展的重要政策方向。但在实践中,社会普遍更关注职教学生转入普教体系以争取本科升学机会,对职教学生实际获得的收益以及由此给职教发展带来的挑战关注不足。需要强调的是,普职融通不是“普职等同”而是“普职等值”,其本质是资历(格)要求相互认可。普职融通的目的并非单纯追求更多职校学生转入普通高中,而是建立多样化的成才渠道,为所有青少年提供发展机会,包括学习成绩暂时不理想的孩子。简单的学分互认或学籍互转缺乏可操作性,难以达到预期效果;而通过增加普通高中课程年限推迟分流的做法,可能会让一部分家庭和孩子承受更大压力。这种做法不仅会影响中职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会对普通高中教育造成冲击,最终不利于高技能人才的培养。
当前,我国高等教育面临毕业生就业困难和技能人才短缺并存的“技能错配”现象。为解决这一问题,建议通过控制高校学生毕业率等措施,对高等教育质量进行严格管理,避免“严进宽出”制度演变成“宽进宽出”。相比之下,对高校毕业条件严格管理,可能有利于高等教育质量提升,促进就业市场健康发展,也有利于职业教育可持续发展。当更高层次的教育路径面临较高门槛时,职业教育自然会成为更多家庭和学生的理性选择,从而使高技能人才的成长通道更具吸引力。
加强制度建设,促进企业积极参与技能人才培养
职业教育发展离不开行业企业参与,应构建企业和院校密切合作、政府推动、社会支持、工会参与的高技能人才培养培训体系,这便是职业教育“一体两翼”建设中“两翼”的关键。现代(企业新型)学徒制是产教融合、促进产业链与教育链供给匹配的重要途径,是产业学院、现场工程师培养等模式探索的主要内容,也是德国等制造业强国技能人才培养的主要模式。学徒制建设涉及多个部门和利益群体,运行机制较为复杂,须健全制度保障。制定教育、人社和行业部门协调统一的规章制度,切实保障企业、学校和学徒各方权益,同时强化行业协会对校企合作的监督与服务职能。职业院校需改革原有教学管理制度,使其适应学徒制管理的要求。鼓励龙头企业参与制定行业培训标准,加强培训设施和资源投入,加大教学资源开放共享。建议通过学分银行和“培训池”建设,为企业参与职业教育提供保障。经费由政府、企业、行业组织及员工个人共同承担,由此降低企业承担的培训成本比例,形成风险分摊机制避免企业因员工流失产生过高“沉没成本”,缓解其人才流失顾虑。企业内培训通过学分银行获得学分认证,不仅使企业获得培训资源支持,更可以参与项目开发与标准制定,从而提升其在人才培养中的话语权,从而实质性提高其话语权,推动技能人才培养纳入企业发展战略。
遵循高技能人才的成长规律
近年来我国制定了大量促进高技能人才队伍建设的政策和措施,如“技能中国行动”、职业教育现场工程师专项培养计划等,大量专科职业院校升格为职教本科,这些措施成功与否,取决于在多大程度上遵循技能人才的成长规律。
遵循能力发展逻辑,超越学科逻辑
科学研究发现,技能人才有特定的成长规律,即按照“从初学者到专家”的能力发展逻辑,经历从初学者、高级初学者、有能力者、熟练者到专家的发展历程。在此过程中,人的能力特征会发生一系列变化,如由依赖规则转变为依靠直觉反应;由需他人指导转变为独立完成并进行创新实践;由对情境责任意识薄弱,转变为高度责任心和职业意识。职业学习的本质是基于真实情境,在实践共同体中通过合法的边缘性参与,完成社会实践活动。实践具有复杂性、不确定性、不稳定性、独特性和价值冲突等特征,对此,德国教育家凯兴斯泰纳认为,在高技能人才成长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书本知识,而是逐渐发展起来的经验”。只有通过完成复杂工作任务而不仅仅是书本学习,才能学会如何在复杂工作中做出理智的判断,从而实现“职业成熟”。
注重基于工作的学习,补充课堂学习
高技能人才培养的关键是开展基于工作的学习,即通过参与工作实践进行学习和反思,既包括职业院校的正式学习,也包括多种形式的非正式学习。与传统学科教育相比,基于工作的学习需要更复杂的学习环境,包括物理环境、工作时间、工作结构以及社会和心理环境,需要采用相应的学习方法。一是让学生主动参与真实工作实践,包括岗位学习、适应性培训和实践共同体(同事)活动;二是提供工作中的陪伴和教学,如教练、辅导和在线社区讨论等;三是将非正式学习和正式学习结合;四是组织企业内部实践学习,如公司内部实习和标杆管理等;五是在院校内建立模拟公司(学习工厂),开展基于生产和服务流程的学习。
基于工作的学习普遍面临两个难题。一是生产与学习的矛盾,来自生产岗位的压力使学习无法按照学习者的愿望进行,影响学习的深度和广度;二是特定情境与普遍规律的矛盾,岗位学习可促进个体在真实工作中建构知识,但会影响学习成果的可推广性。基于工作的学习范围远远超过了传统学校和工作场所学习的视界,需要我们更深入地开展产教融合,采用工学结合一体化课程而不是知识技能相分离的学科课程,按照职业能力发展逻辑而不是学科逻辑开展教学,通过完成典型工作任务,提升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发展潜力。
优化高技能人才培养培训模式
优化培养模式对提高高技能人才培养培训质量具有重要意义,这不是简单的课程调整,而是通过重构教育培训生态,使高技能人才培养深度融入产业链和创新链,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持续的人力资源支撑。
优化制度设计,畅通人才成长通道
作好职业院校专业的梯次设置,建立具有职业教育类型特征的技能人才成长通道。建议教育、人社部门以及行业组织多方协同,共同确定中职、高职专科和高职本科学历教育与职业技能等级要求,助力“新八级工”技能等级制度实施,鼓励职校毕业生在获得学历证书的同时取得职业技能等级证书。
加强教学标准的制度化建设,按照高技能人才成长规律,明确不同层次和学段技能人才在能力特征和技能要求方面的培养目标。例如参考国际标准和职业技能等级定义,中职培养目标是使学生具备职业技能等级三级和四级所要求的“职业基础能力和学习能力,能够按照工作要求和工作程序完成程序性任务”;高职专科培养目标是使学生具备职业技能等级五级所要求的“职业适应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能够解决非常规性专业问题,完成蕴含问题的特殊任务”;高职本科培养目标是使学生具备职业技能等级六级所要求的“较强就业创业能力和职业设计能力,能够解决本职业领域复杂综合性或创新性问题”。在此基础上,统筹建设衔接有序的课程体系,减少不同层次教学内容的重复或脱节现象,提升教学内容的连贯性。鼓励行业组织和龙头企业参与专业教学标准和技能等级标准建设,支持学校将专业课与职业技能等级标准、培训大纲相结合,“岗课赛证融通”,打造行业、教学和技能评价衔接融通的产教融合共同体,在此要特别关注数智化时代对高技能人才知识技能的特殊要求。
改革教学模式,对接行业需求促进全面发展
职业教育专业教学内容应立足于岗位需求,其科学性与权威性源于扎实的循证研究。以此为基础,让学生通过典型工作任务的学习掌握重要的工作要素,即“人—机—料—法—环”(人员、机器、原料、方法、环境)。目前多数职业院校已认识到教学改革的重要性,但传统讲授式教学仍占主导地位。这种模式既影响学生学习积极性,也难以充分满足企业对实践能力的需求。为此,建议深化校企合作与工学结合的一体化课程改革,通过指导学生完成典型工作任务,帮助他们在掌握专业知识技能的同时提升职业综合素质与行动能力。
需要说明的是,高技能人才成长需要特定的创新学习方式。以护理专业为例,传统的行为主义教学模式已被专业服务导向的新型“关怀课程”取代,其学习重点转向护理过程知识——这是理解和应对复杂工作情境的基础。在这方面,北京大学护理专业通过实践专家研讨会构建的典型工作任务课程体系,成功实现教学内容与岗位任务的有效对接,不过这些理念的推广应用仍需加强。
高技能人才培养不但要满足工作实践的要求,还要促进学习者的个性发展,需要产教融合、校企合作、订单培养等人才培养模式改革。调查显示,与简单操作技能相比,批判性思维和职业认同感对高技能人才非常重要,但其培养难度也更大,需要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建立广泛参与的伙伴关系。在岗位工作的学习中,学生通过生产和服务过程中的价值判断多视角反思工作过程,形成反思性实践能力,发展批判性思维,最终实现对职业规范、职业伦理和价值观的内化。
数字技术赋能,强化学习资源和学习阵地建设
学习资源开发和学习阵地建设是技能人才培养的重要基础性工作,在此过程中尤其需要充分考虑数字化转型的特别要求。数字化转型本质上是对学习体验和学习模式进行的深层次变革,高技能人才的学习过程并非简单的知识输入和技能训练,而是学习者在数字化系统支持下完成专业化的工作任务,并在真实工作情境中对知识进行积极的自我建构。产教融合实践教学基地包括校内实训基地、企业实习实训基地和社会培训机构,其建设关键在于创设与真实工作场景尽可能一致的学习环境。中央预算内投资已支持地方建设四百多个公共实训基地,我们应充分利用社会、企业和学校等各方资源,构建分工合理、资源节约且可持续发展的运行机制。在此过程中需要注意不同实训基地的特点:校内基地设备不一定最先进,但整体功能应当齐全;校企合作产业化方式运作的实训基地应面向所有学校和社会,具备人才培养、技术创新和区域技术转化等多种功能;企业实践培训基地是最具活力的实践教学场所,应引入多种基于工作的学习方式和企业人力资源开发方案,将技能人才培养与企业人力资源开发有机结合起来,为高端技能人才成长创造良好条件。
目前,国家智慧职教平台等相关学习平台已汇聚了大量企业案例,然而其内容主要是按照院校课程教学设计呈现的,难以直接满足在职员工解决实际问题的需求。为此,建议在现有专业学习平台基础上,开发基于职业(岗位)典型工作任务的学习任务系统,按照先进的学习理念和互联网理念 构建新型数字化学习资源,这些资源应包括支持任务完成的物质、组织和个人层面的工具,以及多种媒体形式的工作和学习资料。同时,可采用低代码工具和简单技术开发环境,支持教师、企业员工和学习者共同参与开发教学资源,这样既能节约成本,又能确保学习内容及时更新。
优化考核方法,建立科学的高技能人才评价制度
建立健全以职业资格评价、职业技能等级认定和专项职业能力考核等为主要内容的技能人才评价机制。我国正加快推动实行“新八级工”职业技能等级制度,支持符合条件企业聚焦岗位需求,自主开发产业适应性评价标准并开展职业技能等级认定,此项工作富有挑战。职业技能评价,特别是高技能人才评价,颇为复杂。科学可信的技能人才评价体系须确保评价过程科学、严肃、公平,评价结果既具横向可比性,又反映不同地区、专业差异化要求,以此满足企业岗位功能性要求,并衡量其职业综合素质与发展潜力。通过一次性实操考核全面、客观衡量技能发展水平,既不科学亦不现实,对高技能人才尤其如此。依据职业教育法等相关规定,学生职业行动能力发展水平的评价与等级确定,即评判其在职业相关认知基础上获得、发展并运用的知识、技能、方法和价值观,需通过完成综合性工作任务开展,考察考生工作过程中的规划、实施、控制及总结反思能力。传统技能考试主要针对点状操作技能,考试设备的人为设定,如预设故障等情况,降低了任务复杂性与真实度。鉴于职业和岗位种类繁多,实施大规模技能测试存在较大困难。保证技能测试项目难度、反映企业生产实际,并控制测试成本,尚有诸多难题待解。
加快资历框架和学分银行建设,完善终身学习制度。教育供给与劳动市场需求的结构性脱节,学历证书与职业资格或职业技能等级证书割裂,造成高校毕业生就业和企业员工招聘双重困难。解决此难题的关键在于建立资历框架,以规范和认可不同层次、类型资历的结构或体系,这些资历涵盖学历、学位、技能证书等多种形式,为校内学习、工作场所学习及混合式学习提供可比较的通用标准。建立学术教育与职业教育培训统一质量标准,有助于强化技能人才评价全链条监管并提升评价质量,构建普通劳动者向上流动渠道,从而强化技能导向薪酬分配制度,提升技能人才队伍建设水平。
参考文献略
【本文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
责编:冯一帆/美编:王嘉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