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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极垄断体制下的美国两党

【摘要】美国独具特色的两极垄断型政党体制,使得两大党在权力分配与运行中占据压倒性的垄断地位,基本断绝了两大党之外第三党的参政机会。从政党角度看,美国两大党尽管拥有规模庞大的选民基础和竞选经费,却难以被视作强党,因为其核心任务只是协助本党候选人赢得选举,而非坚守自身政治立场。从选民角度看,两大党为获得更大范围选民支持,都力求以相对温和的政治形象示人,是“政治妥协的产物”。在这种趋势下,美国两党政治越来越呈现出候选人个人导向,候选人之间个人形象、能力与立场的较量将逐渐成为政坛角逐的关键因素。

【关键词】两党制  多党制  共和党  民主党    【中图分类号】D05    【文献标识码】A

在当今实行政党制度的众多国家中,所谓两党制与多党制的区分标准,并非一国存在两个实力占优还是多个势均力敌的主要政党,而是该国能有效参与中央或联邦权力分配与运行的政党数量为两个还是多个。就此而言,相比德国、英国等大多数欧洲国家,美国政治的两党制特征更为突出。

美国独具特色的两极垄断型政党体制:两大党在权力分配与运行中占据压倒性的垄断地位

自1949年联邦德国成立以来,德国总理一直由中右翼的基督教民主联盟与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两党领袖轮流担任,相比其他政党,两大党实力明显占优。然而,几十年来,德国两大党从未在联邦议院单独赢得半数以上议席,无法单独执政,必须与其他政党组建联合政府。正因为如此,德国其他政党虽从未赢得总理职位,但只要占据联邦议院若干议席,便往往有机会藉此进入联合政府。即使未能进入联合政府的政党,也可凭借本党在联邦议院占据的议席影响权力分配与运行。因此,德国政治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两党制或多党制,当属两极多元型多党制。

相比德国两大党,英国两大党的优势地位更为凸显。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英国首相一直由中右翼的保守党和中左翼的工党两党领袖轮流担任。与德国不同的是,自二战结束至2010年,无论保守党还是工党,大选获胜时均能赢得议会下院半数以上议席,可以单独执政,而无需与其他政党组建联合政府。尽管如此,两大党之外的其他政党仍可凭借本党在议会下院占据的议席对权力分配与运行产生一定影响。英国政治虽比德国政治更接近于一般意义上的两党制,但也呈现出一定程度的两极多元特征,只是“两极”相对强势、“多元”相对弱化。

相比之下,美国政治可谓独具特色的两极垄断型两党制,即两大党在权力分配与运行中占据压倒性的垄断地位。自19世纪60年代美国内战结束以来,尽管美国政党制度有过多次重组,但民主党与共和党作为两大党垄断政治权力的基本格局从未改变。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从林肯到拜登,历任美国总统不是共和党人就是民主党人。与德国、英国等实行议会制的欧洲国家不同,美国作为总统制国家,行政长官与立法机构为相互平行的两套选举体系,彼此并无因果关联。因此,美国政治中没有欧洲式的联合政府概念,总统选举获胜者即可代表本党单独组建新一届政府,而无需拉拢其他小党。

美国两大党不仅垄断了以总统为首的行政权力,而且包揽了国会参众两院的几乎全部议席。2018年11月的国会中期选举之后,在联邦参议院100个议席中,共和党占据53席,民主党占据45席,倾向于民主党的独立人士占据2席;而在联邦众议院的435个议席中,民主党占据235席,共和党占据200席。无论是立法还是行政,美国能有效参与联邦权力分配与运行的政党只有两大党。美国从未出现过像英国那样在立法机构拥有相当数量议席的第三党,更没有如德国那样动辄参与组建联合政府的第三党。

“只取冠军、不计其余”的选票竞赛“赢者通吃”:基本断绝了两大党之外第三党的参政机会

美国之所以出现迥异于德国、英国等欧洲国家的两极垄断型两党制,直接原因在于选举制度设计。美国总统并非经全国选民统一普选选出,而是由各州及华盛顿特区选举人投票选出。不过,选举人并非独立投票,除缅因州和内布拉斯加州外,各州普选得票最多者赢得该州全部选举人票。而在缅因州和内布拉斯加州,也有2张选举人票由该州普选得票最多者获得,余下的2到3张选举人票分别由对应的2到3个国会选区内普选得票最多者获得。归根结底,美国总统选举人制遵循在各州及特定选区内的“赢者通吃”原则。

鉴于只有两大党候选人才有机会在各州及特定选区成为普选得票最多者,这种“赢者通吃”的选举制度安排极其有利于两大党。换言之,两大党之外的第三党或独立候选人即使在每个州及特定选区均能赢得20%的普选票,赢得的选举人票也可能为零。在1992年总统选举中,第三党候选人罗斯·佩罗(Ross Perot)虽然在全国范围内获得19%的普选票,但是在538张选举人票中没有任何收获。不过佩罗参选分散了大量原本属于共和党候选人老布什的普选票,最终民主党候选人克林顿以较大优势胜选。

在国会议员的选举中,单一代表选区制(single-member districts)同样极其有利于两大党。在这种选举体制中,每一个选区对应的国会议员职位仅有一个,只有在该选区得票最多的候选人才能当选国会议员。这种“只取冠军、不计其余”的选票竞赛基本断绝了两大党之外第三党的参政机会。即使第三党能在某一届国会议员选举中如1992年的佩罗那样收获接近20%的选票,但由于该党推出的国会议员候选人很难在任何单一代表选区得票数位居第一,该党也难以获得任何国会议席。与总统选举结果相似,所有单一代表选区最终选出的国会议员往往不是民主党人就是共和党人。倘若德国这样典型的两极多元型多党制国家在联邦议院选举中放弃比例代表制,转而采用美国国会的单一代表选区制,众多小党同样会失去议席,两大党势力必然大幅膨胀。

美国两大党是政治妥协的产物

就有效参与联邦权力分配与运行而言,美国民主党与共和党是毫无疑问的垄断型大党。不过,大多数欧洲国家政党虽不具备美国两大党这样的垄断地位,但即使在立法机构只拥有少数议席,也可能产生较大的政治影响力。相比之下,鉴于美国的两极垄断型政党体制,无论在总统选举中,还是在国会参众两院,美国两大党都难以甘居对方之下。在此背景下,相比大多数欧洲国家政党,美国两大党都更倾向于尽可能扩大支持者范围,努力塑造某种“全民党”形象。有学者就此指出,美国两大党是“政治妥协的产物”。

自20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新政以来,美国两大党的基本政治立场和政策路线大体趋于清晰稳定。共和党代表保守势力,相对接近欧洲的中右翼政党。民主党代表改良势力,相对接近欧洲的中左翼政党。相比民主党,共和党一直更倾向于传统价值观以及政府对经济活动的较少管制,因此得到白人保守势力及富裕阶层的更多支持。尽管共和党与民主党各有其特定的政治立场与支持者,而且这种政治立场与支持者的分野在特朗普任总统的数年间有所强化,但自更久远的历史时期以来,两大党往往都倾向于能代表更广泛选民群体诉求的政治立场,极力避免与重要的选民群体诉求发生冲突。

由于两大党都力求赢得总统选举并且在国会参众两院成为压倒对手的多数党,而双方又大体势均力敌,因此居于中间立场的温和派选民往往是两大党争夺的重点对象。为争取更多中间选民,在2000年总统选举期间,时任共和党候选人小布什抛出“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的竞选口号,强调共和党同样支持政府对低收入弱势群体的扶助。尽管低收入劳工阶层传统上被视作民主党的主要支持者,角逐2016年总统选举的特朗普却以“铁锈地带”劳工阶层代言人自居,高喊着“关于贸易、税收、移民、外交的每一个决定,都将致力于让美国工人和美国家庭受益”,最终如愿成为继小布什之后又一位成功入主白宫的共和党人。

相比大多数欧洲国家政党,美国两大党之间的政治立场和政策路线差异相对淡化。对众多选民而言,投票给共和党或民主党候选人对政府未来政策走向影响并不大,这是导致美国选民投票率多年来低于大多数欧洲国家的重要原因。然而,特朗普任总统的四年间,将自身政治生命维系于偏向极端的政治立场和政策路线,导致美国两大党乃至美国社会出现前所未有的政治撕裂。尽管特朗普赢得了偏向极端立场的保守势力更多支持,但也将为数更多的大批中间选民推向了原本并不被看好却立场相对温和的民主党候选人拜登。最终,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的选民投票率达到66.7%,创120年来最高纪录。尽管特朗普依靠偏向极端的政治立场和政策路线成为有史以来获得普选票次多的总统候选人,但与此同时,拜登却依靠相对温和的政治立场和政策路线一跃成为有史以来获得普选票最多的总统候选人。

作为美国仅有的两大垄断型政党,在通常情况下,民主党与共和党都尽力避免极端的政治立场,力求以相对温和的政治形象示人,从而获得更大范围选民尤其是中间选民的支持。美国两大党的首要政治目标就是尽一切努力赢得总统和国会选举,而非坚守囿于特定意识形态的政治立场。有鉴于此,两大党依靠的政治支持范围越广泛,也就越难在全党层面达成高度统一的可持续政治共识。两党虽大,却难以形成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意识形态基础。

与大多数欧洲国家政党相比,美国两大党不仅意识形态色彩更趋弱化,而且在组织上也更为松散。美国两大党都是由全国、各州和地方市镇党组织构成的松散政治团体。尽管各级党组织之间基于共同的政治利益有各种形式的交流,但彼此并不是通常意义的上下级关系,全国党组织不能对各州党组织发出指令,各州党组织也不能命令地方市镇党组织作出决定。

基于“以候选人为中心的政治”,美国政党的核心任务是协助本党候选人赢得选举

美国两大党不存在一般意义上政党的思想建设和组织建设,无论是全国党组织,还是各州及地方市镇党组织,政党的一切活动皆服务于赢得选举的核心目标。相比全国党组织,各州党组织聚焦于赢得州长和州议会选举等各州范围内的选举,地方市镇党组织聚焦于赢得各种地方职位的选举。两大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都在总统选举年召开,主要任务都是提名本党的总统及副总统候选人,并通过本党的竞选纲领。两大党的全国委员会也基本相似,主要工作都是负责组织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协调本党竞选策略并发起竞选筹款。两大党也没有登记在册的党员,对两党而言,值得关注的不是党员人数,而是在选举中赢得的选票数量以及选举后收获的政治任职。

尽管在从联邦、各州到地方市镇的各级选举中,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政党竞争构成最基本的大背景,但候选人还是更多地通过本人的竞选团队而非政党组织开展竞选活动。能否赢得选举的关键在于候选人自身而非政党的形象、能力与立场,由此出现“以候选人为中心的政治”(candidate-centered politics),而非“以政党为中心的政治”(party-centered politics)。在全国层面,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和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尽管名义上分别是两大党的常设最高机构,但无权决定总统候选人提名人选等关键性事项,权力仅限于决定本党总统提名大会会址等程序性事项。两大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虽名义上是党的常设最高机构领导人,但其实也只是竞选协调人,为候选人的竞选活动服务,无权指挥候选人的竞选活动。候选人凭借自身的形象、能力与立场,无需通过党组织的推荐或批准即可参加党内初选,由此赢得党内提名。虽然候选人获得党内提名最终需由其所在政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予以确认,但能否赢得党内提名却与所在政党的组织程序无关。

在总统和国会议员竞选期间,两大党全国委员会和国会中的政党竞选委员会等党组织的主要工作就是募集并支出竞选经费。不过,党组织与本党候选人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管理与被管理、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而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即使竞选经费由党组织提供,候选人也可直接支配大部分竞选经费,无需党组织予以批准。党组织不能决定党内提名人选,只能接受并帮助最有可能赢得最终选举的本党候选人。党组织在资金、人员与技术方面对候选人提供支持,却无法对候选人加以有效控制。

基于这种“以候选人为中心的政治”,政党组织功能、政党领袖角色乃至党员身份均趋于弱化,政党的核心任务就是协助本党候选人赢得选举。倘若候选人最终以本党名义赢得总统或国会议员选举,政党对当选者的政治立场与行为也难以形成有效的纪律约束。事实上,本党候选人当选之后在政治生活中“倒戈”的情形并非罕见。2020年2月,共和党参议员威拉德·罗姆尼(Willard Romney)在联邦参议院投票支持民主党对时任总统特朗普的弹劾。然而,除特朗普本人通过社交平台对此表达强烈不满外,共和党党内对罗姆尼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纪律约束。无独有偶,在此前的联邦众议院弹劾表决中,民主党众议员杰夫·范德鲁(Jeff Van Drew)投票反对弹劾总统。不仅如此,为在2020年国会议员选举中保住众议员职位,范德鲁直接宣布脱离民主党,转而加入共和党。美国两党虽大,却不仅难以有效约束本党候选人和当选者的言行,而且“叛党”和“入党”在两党均如通过旋转门一样轻而易举。

美国两大党尽管拥有规模庞大的选民基础和竞选经费,却难以被视作强党

在两极垄断型政党体制下,相比美国历史上出现过的众多第三党,美国两党固然是毋庸置疑的大党。在世界范围内,就选民基础和竞选经费而言,美国两党也堪称大党。在2020年总统选举中,谋求连任的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获得至少7400万张普选票,远超英国、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大国的人口规模。民主党候选人拜登获得超过8100万张普选票,与德国人口规模相当。与此同时,根据美国有线新闻网的估测,两党在2020年总统与国会选举中的竞选经费支出总计可能高达140亿美元,与蒙古、纳米比亚、贝宁等国2019年国内生产总值相当。

然而,美国两大党尽管拥有规模庞大的选民基础和竞选经费,却难以被视作强党。“以候选人为中心的政治”强化了选民与候选人个人之间的互动,却弱化了政党的政治形象与影响力。两党既无高度凝聚的意识形态基础,也无坚强有力的组织纪律保障,从总统到国会议员选举,与其说候选人是为所在政党的政治理想与政治纲领奋斗,不如说是所在政党为候选人的事业发展服务。

美国立国之初,以乔治·华盛顿为代表的先贤曾对政党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充满警惕,他在告别演说(Farewell Address)中指出:“两派相互间的轮流统治,会因党派不和而自然产生的报复心趋于严苛,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国家都曾犯下最恐怖的罪行,这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专制。”时至今日,美国两党虽然没有像华盛顿所担忧的那样“犯下最恐怖的罪行”,但这种“轮流统治”(alternate domination)越来越呈现出候选人个人导向。在这种趋势下,两大党之间的意识形态分野虽然仍将长期存在,但是对选民投票意向和政府政策走向的影响大体将趋于弱化,而候选人之间个人形象、能力与立场的较量将逐渐成为政坛角逐的关键因素。

(作者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研究员、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际政治学系主任)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专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彰显的中国制度优势研究”(项目编号:20VSZ007)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①Clinton Rossiter,Parties and Politics in America,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0.

②[美]埃里克·方纳:《给我自由!——一部美国的历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

③[美]托马斯·帕特森:《美国政治文化》,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年。

责编/贾娜    美编/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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